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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8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延庆报

北京大神 华夏文脉

日期: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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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4版:史海·钩沉       上一篇    下一篇

  日本文化二年即清代嘉庆十年(1805年)出版《唐土名胜图会》日本大阪著名木刻版画家冈田玉山刻“大翮山”图

  1960年辽宁美术出版社出版连环画《落翮山》

  连环画《落翮山》插图:王次仲为猎人记录打猎知识

  张义

  圣人崇拜,是精神信仰和道德追求的表现方式。与延庆最密切的圣人,莫过于秦时人王次仲,也有史料记为东汉人,但以秦时人为主流。在中国的各种典籍记载中,他是文字改革家,也是大神。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所引的《魏土地记》中,王次仲就具备这两种形象。延庆古人崇尚天地君亲师,异常看重次仲在中国书法史上的重要地位,将其演变为延庆之神——大翮神,进行顶礼膜拜。曹魏(220年至266年)时期成书的《魏土地记》记:“沮阳城东北六十里有大翮、小翮山,山上神名大翮神,山屋东有温汤水口。其山在县(曹魏上谷郡居庸县城)西北二十里,峰举四十里,上庙则次仲庙也。”曹魏距今1800多年,当时的延庆人信奉大翮神,他是专属延庆地区的本土神灵,世界其他地区所无。大翮神属于山神系列,“翮”是指鸟的翅膀,顾名思义,大翮神就是长着大翅膀的山神,在中国山神领域是突出的文化现象。曹魏之前,大翮神在延庆被崇信多久,是很有故事的悬念。 

  大翮神之名并非取自大翮山,而是先有大翮神后有大翮山,大翮神名由化为大鸟的王次仲而来,大翮山名则由大翮神名而定。曹魏时期的居庸县城即延庆故城,如今仅存较短城墙遗址。按照汉魏度量标准,一里约为415.8米,即大翮山、小翮山距离延庆故城约8300米,其址就在现今延庆区张山营镇境内。翮山上有次仲庙,也有大翮神,其蔚起的人文令人由衷翘楚。大翮神的原型起自王次仲毋庸置疑,这与各种典籍的记载遥相呼应,次仲庙符合他是汉文字改革家的名号,大翮神符合他是仙人的定位,是延庆地区古代民间信仰的写实。 

  次仲庙尤其久远,与北京帝王庙、山东孟轲庙、成都武侯祠类似,可以认作是祠庙,用来祭祀卓著的历史人物。次仲文声卓著,得以享此殊荣,理所应当。既然有次仲庙和大翮神,民间必有次仲祭与翮神祭。古代延庆人成群列队,前有锣鼓铙钹的震天动地和笙箫笛管的袅娜悦耳开路,其后跟随高高擎起的黄罗伞盖,再接着地方耆老和乡绅官贵带领的抬供队伍毕恭毕敬,最后是乡民扶老携幼浩浩荡荡,伴随着一路轰天震响的爆竹声,行进在祭拜的山路上,他们的目标是大翮山上的次仲庙与大翮神,那份庄重和情意都异常浓郁。五代十国前蜀(907年至925年)杜光庭《仙传拾遗》记:“今谓之落翮山,在幽州界,乡里祠祀不绝。”即是明证。清代厉鹗《辽史拾遗》记:“(辽圣宗)统和十三年(995年),帝在炭山,诏归化等处守臣,修山泽祠宇、先哲庙貌,以时祀之。于是,诸州孔子庙及奉圣黄帝祠,儒州(延庆)舜祠、大翮山王次仲祠俱为一新。”可见,辽时王次仲祠的祭祀活动依然兴盛,次仲与黄帝、舜帝、孔子地位相当。清代唐执玉、李卫等监修《畿辅通志》记:“秦王次仲庙,在延庆州大翮山。”证明,清代雍正年间,王次仲祠依然还在。自曹魏到雍正(1722年至1735)年,王次仲祠(庙)至少延续1500多年,是延庆地区重要的文脉。 

  在中国文化史上,王次仲有两个身份。其一是文字改革家,即“少有异志,年及弱冠,变苍颉旧文为今隶书。”他所创造的文字笔画减少、便于书写,即“所易文简”。他所创造的文字能够提高公文处理效率,即“便于事要”。因此深得秦始皇赏识,认为他是难得的人才,多次召其入咸阳担任文职。《方舆汇编·职方典》记载,王次仲所创的是八分书,引用王谙说:“王次仲,始以古书方广少波势,建初(76年至84年,汉章帝刘炟年号)中,以隶草作楷法,字方八分,言有模楷。”可理解为,次仲所创“八分书”以“隶书”为基础的简化,显示出其在文字改革方面的杰出贡献。 

  当时,始皇帝只知次仲推动文字改革,将其当作出类拔萃的文士进行征召。次仲多次拒绝,他大发雷霆,“怒其不恭”,下令捕获次仲,以“槛车送之”赴咸阳,意在能用则用,否则杀鸡儆猴,以警示不服皇命者。他对敕使说:“吾削平六合,一统天下,孰敢不宾者。次仲,一书生,而逆天子之命,若不起,当杀之,持其首来,以正风俗,无肆其悍慢也。” 

  明代赵撝谦《送赵中孚诗卷后序》记:“程邈、王次仲、史游、蔡邕、钟繇、王逸少、欧虞褚李之志于书,皆极其至,而沉潜笃乐者,故其名华于后,历千万代而不漫也。独体谓之文,合体谓之字,六义相资,自夫程邈造隶、王次仲制分,趋省易,而文字破坏则代益非矣。”认为次仲致力书法改革,达到相当境界,且乐此不疲,所以名扬后世。清代权万《江左集》有《卦名说》记:“古文天字作,是乾三画之微曲,象覆下之形也。然不曰乾而曰天者,非遇王次仲、程邈,不可究诘。”把次仲当作中国书界先师,可解答古文字沿革的难题。 

  其二是秦时的羽人,即秦时飞仙。次仲长着翅膀在天空飞行,住在大翮山,拥有超凡能力和不老之身,即“履真怀道,穷数术之美”。《仙传拾遗》记:“王次仲者,古之神仙也”,因具有神通,不屑为始皇帝效力,当被关进囚车,他便显示神通。“首发于道”时“化为大鸟”,翅膀一抖撑破囚车,“出在车外,翻飞而去”,“落二翮于斯山”,延庆从此有了“大翮”“小翮”之山。使者见此,吓得惊慌失措,赶忙跪拜祈求:“无复命,必见诛,惟神人悯之。”大神“徘徊空中”心怀不忍,用喙“拔堕三翮”,两根化作“翮山”之峰。使者得其一根,作为证据呈给始皇帝,以避杀身之祸。至此,始皇帝才知次仲是神仙,由此甚为悔恨。为表内疚,“因名其地为落翮山”。落翮山名是始皇帝所封,这段“皇封”的历史弥足珍贵。

  南朝《述异录记》记:“大翮山、小翮山在妫州。昔有王次仲,年少入学,而家远常先到,其师怪之。谓其不归,使人候之,又实归在其家。同学者常见仲捉一小木,长三尺余。至则著屋间,欲共取之,辄寻不见。”说明,次仲自幼就掌握神通之术。明代张宇初《岘泉集》有《还真集序》记:“殆秦皇汉武惑方士药石之术,虽有王次仲、东方朔之徒,而不知师,而其邪说滋蔓淆杂,卒以殒身,则世之鸿生硕士,并起而訾斥之,亦宜矣。”把次仲列入仙籍。明代《宣府镇志》记,次仲“性能窥恻造化,变通无穷”,能通过去、看未来,似孙悟空会七十二变,最起码是地仙。其“隐居庸山中”,是仙迹体现,所以“不为禄仕”超出了俗人认知。汉魏时期延庆有“灵亭”,《魏土地记》记:“清夷水又西灵亭城水注之……又南径灵亭北,又屈径灵亭东,落次仲鸟翮于此,故是亭有灵亭之称矣。”说明,汉魏时延庆有“灵亭城”,“亭”是古代设在路旁的公房,供旅客停宿,包括亭邮、亭寺、驿亭、亭舍、亭传、亭置、亭驿等。“灵亭”之“灵”也是神迹的体现。 

  次仲感觉苍颉造的字“然其文繁,无所会据,学者难焉”,于是“因其意旨,更为隶法,简略径直,急速即可成章。”次仲从便书写、便推广、便辨识的角度,改革仓颉古文字。从仙人的角度来说,是为古华夏人类指点迷津,并且进行定量传播。当时,始皇帝刚刚焚书,即“燔书”,因古文字各国写法不一致,文字改革符合时代所需。始皇帝统一六国后,次仲帮其完成“书同文”战略部署,这项成果沿用至今,可谓影响深远。 

  当时,始皇帝刚刚坑儒,即“废古训”,面临各国制度相互矛盾,即“官狱多事”局面。各类大小官司,按照楚国的标准齐国人不服,按照魏国的标准燕国人不服。依此类推,始皇帝需要处理的案件汗牛充栋,用古文书写判决太过繁琐,符合次仲文字改革的初衷。始皇帝因此“得次仲书大喜”,面对“次仲皆辞不至”的桀骜,始皇帝虽“怒”却保存理智,“因令下杜程邈增损其书”。以程邈为后继,全部完成“书同文”目标,在国家得以“行之”。“以为可施诸徒隶最便者也”,故而名曰“隶书”。中国历史上,“徒隶”泛指囚犯、苦役,“隶书”,肯定不是这类人,是最基层的官差,即在秦朝吃“官饭”者。 

  晋代卫恒《四体书势序》记载,传承王次仲所创隶书的人很多,即“世多能者”,也就是始皇帝推动的“书同文”效果显著。到东汉时,“灵帝好书”,而“师宜官为最”,汉灵帝“甚矜其能”。宜官“每书削(竹版刻字)”之后“辄(赶紧)焚(毁掉)其札(竹版)”,避免他人偷学。宜官同时代人梁鹄勤学书法,“乃益为版,而饮之酒,候其醉而窃其札。”最终,梁鹄因为“攻书”被选为部尚书。曹操以梁鹄为典范,经常把作品“悬着帐中”或“钉壁玩之”,对属下说,梁鹄之字“胜宜官”。《晋书》记载,师宜官的字“大则一字径丈,小则方寸千言”,“不持钱诣酒家饮,因书其壁,顾观者以酬酒,讨钱足而灭之,每书辄削而焚其柎。”师宜官后在袁术手下为将,袁术在钜鹿所立“耿球碑”,就是宜官所书。 

  梁鹄投奔刘表,曹操攻破荆州,四处寻求梁鹄。梁鹄担任选部尚书时,曹操想做洛阳令,梁鹄却任命曹操为比部尉。梁鹄害怕,自缚到曹操门前谢罪,曹操让他代理军司马。梁鹄在秘书省任职,以勤奋书写来效力,到晋代时留下很多手迹,宫殿上的题署大多出自梁鹄所写。梁鹄擅长写大字,邯郸淳擅长写小字,梁鹄说邯郸淳得到了王次仲的笔法。梁鹄的弟子毛弘在秘书省传授书法,晋代的八分书都遵循毛弘的笔法。梁鹄大概见过次仲的书法,所以有资格评价邯郸淳。唐代蔡希综《法书论》记:“程邈改为隶书,东汉上谷王次仲以隶书改为楷,次仲又以楷法变为八分,其后继迹者,伯喈,得之极。”可见,东汉大儒蔡邕也是次仲的传人。 

  在中国文化中,次仲神迹是重要典故,古时文人由此引申出固定词汇,特指其事。如宋代吴淑《事类赋》记“羊肠鸟翮”、宋代谢维新《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前集·道教门神仙名义》记“振翼起去”、元代阴劲弦《韵府群玉》记“三翮”、明代陈禹谟《骈志》记“大翮山温汤”、明代彭大翼《山堂肆考》记“落翮”、清代康熙《御定渊鉴类函》记“飞凫化鸟”“委羽落翮”“二翮”“八分”“灵亭”等,均由“次仲化鸟”引发而出。《御定渊鉴类函》记:“翻然高翔,至于西门山,落二翮,因名鸟翮山,今山在北直隶隆庆州城北”。把次仲故里明确定在“隆庆州”。“隆庆州”为明代延庆地区建制,《御定渊鉴类函》所记,是引于明代隆庆元年(1567年)以前的明人某部著作,所谓“落翮山”“鸟翮山”“大翮山”“小翮山”“西门山”当指同处。 

  东汉蔡邕(133年至192年)《劝学篇》记:“上谷王次仲,初变古形是也。始皇之世,出其数书,小篆古形犹存,其半八分,已减小篆之半,隶又减八分之半,然可云子似父,不可云父似子。故知隶不能生八分矣。本谓之楷书,楷者,法也,式也,模也。孔子曰:‘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式。’或云:‘后汉亦有王次仲为上谷太守,非上谷人。又楷隶初制,大范几同,故后人惑之、学者务之,盖其岁深渐若,八字分散,又名之为八分。时人用写篇章,或写法令,亦谓之章程书。’故梁鹄云:钟繇善章程书是也。夫人才智,有所偏工取其长而舍其短。谚曰:韩诗郑易挂着壁,且二王八分,即挂壁之类。唯蔡伯喈乃造其极焉,王次仲即八分之祖也。”肯定了王次仲为首创“八分”。北魏阳固《北都赋》记:“王次仲匿术于秦皇,落双翮而冲天。按数家之言,明次仲是秦人,既变苍颉书,即非效程邈隶也。”肯定了王次仲独自改革文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