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新
“进了腊月就是年！”腊月是农历十二月，俗称岁尾，有腊冬、残冬、穷冬、冰月等30多种称呼。《隋书·礼仪志》中说：腊者，接也，年岁之终，新旧交替，逐疫迎春。北方民间进入腊月开始为过年浩浩荡荡地准备，老北京民谣《小孩小孩你别馋》：“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把腊月的每一天都安排得妥帖，烟火气氤氲着老百姓的日子。
我们延庆地区，腊月蒸馍馍，是习俗中的“规定内容”。每家都蒸得多，放在小缸里冻上，从腊月吃到正月，寓意着连年有余。因而有“三十里的馍馍，四十里的糕”的俗语，意思是吃一顿馍馍或炸糕，走（指步行）三四十里路不饿。区域内的馍馍，用黏黄米面、黏高粱米面做，和东北地区的“黏豆包”一样，和陕西地区的“白面馍”用的面不同。
黏馍馍扛饿，做起来比较费事。黏黄米面掺黄玉米面，大约7：3，黄玉米面掺的比例影响馍馍黏的程度。陶瓷盆里和得滋润的面团放在睡觉的炕头（炕接近送暖火源的一端），盖上盆盖再盖上小棉被。面团里不放老肥，也没有发酵粉，在热乎乎炕头一夜的烘濡下，焦黄的黏面发得很欢，鼓胀胀的，有时把盆盖顶起来。揉面、揪剂、擀成圆皮，包上煮好的红豆馅，和蒸白面豆包做法相似，个头儿比2两豆包大一些。还可把面剂、豆馅放到小碗抹平，往下一扣，圆润的面胎闪着亮光，就像丰收的笑脸，喜气盈盈。
包好的馍馍坯放到篦子上。篦子用秋后的高粱秸秆串成。灶台大铁锅里放两层篦子，上层叫口篦，下层叫底篦。篦子上铺着秋季打来晾干的高粱叶，使用时浸泡得柔软、深绿，当铺锅布。锅里馍馍坯一圈一圈摆放，留出空隙。这时候拿来特制的草锅盖，盖上大铁锅。草锅盖叫“降蓬”，专为蒸馍馍编制的厨具。降蓬大小依锅定。农村做饭大铁锅用“印”做口径单位，“印”数大锅就大，编降蓬前先测算几印锅。
降蓬用扫帚草、楸树皮或山核桃树皮为原料编制。扫帚草，俗称吊灯草，用它编降蓬，也叫降蓬草。扫帚草是一种常见的野生草本植物，草茎秆细长、直立、结实，高度可达1米至1.5米，能制作具有弹性和韧性的扫帚。做降蓬时，霜降过后，到山坡、路旁割回草，去掉草叶草籽，剩下光滑的茎秆，晒干码放整齐，捆成小捆备用。楸树皮或山核桃树皮，要用树皮里面的韧皮，因其柔韧有劲，编降蓬当绳用。
编降蓬时，把扫帚草秆和树皮韧条放到水中浸泡，热水泡时间短，凉水泡2小时左右。捞出来晾得不干不湿，准备镩子和剪刀，开始编降蓬。采用米字形编法，从中间开始。中间留出小圆口，做通气口。智慧的手艺人善于因地取材，拿来20根左右的草秆，绕蒜臼（jiù）底小圆柱，绕几圈退下来，形成一个鸡蛋大小的圆口。横向往下递添成股，一圈一圈编圆。用镩子挑出韧皮，把草圈3至4厘米竖着绑一下，结实而有花纹。编20圈左右向下打沿，再编成直立形。降蓬沿20至30厘米。编好的降蓬剪去毛碴，成为锥形或圆形的厨具，像撑开的伞、像大斗笠的样子。北京昌平有一座降蓬山，像降蓬形状而得名。
我前几年做非遗普查时，在张山营镇、刘斌堡乡看见手艺人和他们编的降蓬。他们说，如今人们蒸馍馍不蒸那么多，在燃气灶上现蒸现吃，不用降蓬了。我参观延庆博物馆，看见降蓬作为民俗实物展示。
大铁锅里的馍馍坯盖上降蓬，有经验的农妇把一块面团放在降蓬小圆口上，用以参照锅里馍馍的生熟。添柴拉风箱，水蒸气托着降蓬草香弥漫出来，飘荡着，似乎把年拉近了一大步。蒸熟后揭开降蓬，篦子上的高粱叶绿得湿润，衬着金黄的馍馍，就像八月十五的圆月从碧海中升起来一样明亮、鲜嫩。面香、高粱叶香、草香，融合成醇厚的腊月香，看着，闻着，人都醉了。
北方的腊月冰天雪地，但热爱生活的人，总是把腊月装点得色彩艳丽、芬芳馥郁。他们用巧手链接食物、植物，享用大自然的馈赠，撷取天然、清新、绿色，酿出烟火气中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