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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09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劳动午报

难忘故园

日期: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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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8: 文苑       上一篇    下一篇

 

我在故园住到十二岁,便外出求学,毕业后在县城安了家。可那些日子里的细碎,总在某个瞬间冒出来。天不亮母亲就踩着露水去后院摘桂花,回来和新碾的糯米粉蒸米糕。我总蹲在灶台边,看她把米粉筛得匀,胳膊肘轻轻抵着灶台,粉落在瓷盆里“簌簌”响。偶尔有几粒漏在灶台上,她就用指尖沾着塞进我嘴里,甜得沾牙。“慢些晃筛子,粉细了才软和。”她边说边把我的手按在筛子上,温热的蒸汽裹着桂香扑脸,我趁机举相机按下快门——这张“灶台晨光”,成了我摄影的经典之作。

走出家门,便是村口那棵老核桃树。树干得两个大人合抱,枝桠伸得远,夏天能遮大半个晒谷场。傍晚乡亲们都往树下凑:父亲坐石凳上编筐,竹篾在他手里转得飞快,断篾时总用牙咬,嘴角沾着青竹屑,说话时会掉在石凳上;翠花婶子端着针线笸箩,笸箩里总放块薄荷糖,见我举相机凑过去,就摸出一块塞我手里,糖纸蹭手背,凉丝丝的;我们几个孩子围着树跑,比谁先找到蝉蜕。我最得意的是“竹影满筐”那张:夕阳把父亲的影子拉得长,竹篾在他膝头堆成小山,几片竹叶落在筐沿,刚巧被镜头框住。父亲见了笑:“你这小相机,倒把我手上老茧拍清楚了。”

再往田埂走去,就能看见父亲为我扎的稻草人。那年夏天麻雀偷稻穗,他翻出件旧蓝布衫——袖口磨得发毛,是他年轻时穿的——又找了顶草帽,用竹篾扎架子。我蹲旁边帮缝扣子,线总打结,他就把我的手裹在他手心里,教我“针脚要松,不然扣子会掉”。“给它画个笑脸,麻雀就不敢来了。”他用墨笔在稻草人脸上画两道弯,我赶紧把相机凑过去,拍下它戴草帽、衣角飘着的样子。后来稻子熟了,稻草人身上沾着金黄稻穗,我又去拍了一张,它站在稻浪里,像个守着家的哨兵。

这些年来,我在关于故园的影集里已经夹了三十多张照片:奶奶在院子晒辣椒,红辣椒串在竹竿上,风一吹晃悠悠;雨后石板路,孩子们光着脚踩水,水花溅到裤腿上;月夜田埂,萤火虫绕着稻草人飞,像撒了把星星。我所在的小城很热闹,高楼霓虹晃眼,我用手机拍过很多风景,可屏幕里的桂花没有香,外卖米糕少点甜,怎么也拍不出老灶台蒸汽的温度,竹篾在阳光下的光泽。

如今再回故园,土坯房变成小洋楼,老灶台换成新式灶台,可老核桃树还在,父亲也还坐在树下编筐,头发更白了些。他看见我,从怀里掏出个竹编水杯,把手磨得发亮:“编好两个月了,你一直没有回来。”我握着水杯,指腹能摸到编时留下的小毛刺。“还记不记得怎么编?”他递来根竹篾,我学着他的样子转,竹篾却总断,他笑着接过:“竹要削得匀,事要做得稳。”那天我又拍了很多照片:父亲编筐的手,母亲在新灶蒸米糕的背影,田埂上新稻草人——这次穿的是我的旧校服。

闲暇时,我会把照片一张张擦干净,指尖蹭过“灶台晨光”里的蒸汽印,好像还能闻到桂香。母亲在厨房喊“米糕要好了”,新灶上的蒸汽飘过来,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相册搁在窗台,相机镜头对着远处的高楼,可焦距深处,仍是村口那棵老核桃树的轮廓。那些定格的瞬间,是灶台前的蒸汽,是竹篾间的光影,是稻草人衣角飘起的旧时光——它们从未离去,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守在了根的深处。

□霍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