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0-12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劳动午报

烽火中的文明摆渡

日期:09-05
字号:
版面:11: 情怀       上一篇    下一篇

 

飞机的轰鸣与炮火的嘶吼在北平城上空交织,而有一群人正做着与硝烟“格格不入”的事:他们戴着白手套,将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裹进棉絮,把卷着的古画平展放入木箱,用毛笔在箱角细细标注“慎勿倒置”。李守义的《国宝播迁:抗战时期北平文物迁移纪实》,就从这样一个个具体的动作切入,带我们重回那段文物在烽火中“摆渡”的岁月。

作者翻遍了故宫博物院的档案库、北平图书馆的旧信函,甚至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民国报纸边角里,打捞起文物迁移的细节。你能看到,1933年的那个冬日,故宫人在太和殿前清点文物,铜缸上的积雪簌簌落在登记册上;也能读到,古物陈列所的老馆员为了给一尊唐三彩俑找合适的包装箱,跑遍了北平城的木器行,最后用旧棉被和麻绳,做出了最“笨拙”却最安全的保护。这些细节像细密的针脚,把文物南迁的宏大命题,缝进了一个个具体的生命体验里。

最动人的是那些“人”的故事。有位叫梁廷炜的年轻馆员,负责押运一批宋瓷南迁。火车行经徐州时遭遇空袭,他死死抱住装有汝窑青瓷的木箱,趴在地上,直到炸弹的气浪把他掀翻,木箱却奇迹般没受损伤。还有北平图书馆的老馆长袁同礼,为了把《赵城金藏》等孤本运到后方,硬是和日军周旋了3个月,用“更换馆藏编号”“分装到市民家中暂存”等法子,让珍贵典籍从日军的眼皮底下“消失”。这些人不是战场杀敌的英雄,却在另一条战线上,用算盘、毛笔和木箱,与侵略者进行着无声的较量。

在故宫文物南迁的队伍里,还有位叫那志良的先生,他跟着文物一路辗转。有次运输车队在秦岭遇上下大雪,道路结冰打滑,货车随时可能坠崖。那志良带着几个馆员,硬是用铁锹铲雪、往路面铺稻草,一步步把载着国宝的车“哄”过了险坡。夜里宿在山民的破屋里,大家围着篝火,看着窗外的风雪,没人抱怨,反倒讨论起箱中文物的年代与工艺,仿佛那些国宝能给他们无穷的力量。

作者笔下的文物南迁,从不是单向的“逃离”,更像是一场文明的“摆渡”。文物从北平的宫殿、坛庙中迁出,先到上海,再辗转运往南京、重庆,一路走走停停,却始终在中国人的掌心传递。在运输途中,只要有片刻安稳,文博人们就会找个祠堂或会馆,把文物开箱晾晒、检查品相。有张老照片里,几位馆员在重庆北碚的农家院坝里,围着一堆古籍席地而坐,阳光透过桐树叶洒在书页上,旁边还放着没吃完的糙米饭——那场景,像极了古人“敬惜字纸”的传统,在战火里被重新续写。

更难得的是,书里还道尽了文物南迁的“苦与愧”。南迁的文物中,有一部分暂存于上海租界,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被日军强行接管。馆员们隔着铁丝网,看着日军用刺刀撬开木箱,把宋画、青铜器搬上卡车,那种无力感,比战火更灼人。还有运到重庆的文物,因空袭被迫转移到乡下山洞,潮气让一些古籍生了霉斑,漆器也出现了裂纹。文博人们在日记里写:“每见一器受损,心如刀割,只恨不能以身代之。”这种对文物的珍视,早已超越了职业本分,成了对文明根脉的守护执念。

北平的文物南迁,不是简单的物理位移,而是在民族危亡时,先辈们用肩膀扛起来的文明火种传递。就像书中引用的一封南迁馆员家书里写的:“这些坛坛罐罐,装的是千年的日月,我们多护得一件,子孙后代就能多看见一分祖宗的模样。”在炮火纷飞的年代,这份“看见”的执念,成了中国人心里最硬的骨头,撑着文明的船,渡过了最黑暗的河段。

□王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