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叶嘉莹
性别:女
终年:100岁
去世原因:因病
生前身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教育家、诗人
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教育家、诗人叶嘉莹,于2024年11月24日下午逝世,享年100岁。在长期的研究和教育工作中,叶嘉莹已经成为了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个象征,而回顾她的那如浮萍般颠沛流离的命运,支撑着她走下去的也是古诗词中所给予的那股不屈的生命力。
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
1924年,叶嘉莹出生在北京的一个书香世家之中。叶嘉莹的家庭是当时颇有地位的满人家族。叶嘉莹的曾祖父在咸丰同治时期曾经官至二品,她的祖父是光绪时期的进士,而叶嘉莹的父亲叶廷元是当时北京大学的毕业生。
在这样的家族中成长,自然会对叶嘉莹的人生产生非常深刻的影响。叶嘉莹曾经在自述中写道,她刚开始学习时经历过很多封建社会的文化传统,比如在开始读书的第一天,父亲叶廷元在家中举办了一场传统的拜师仪式(担任家庭教师的人是叶嘉莹的姨母),还在家中立了一块“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的牌子,叶嘉莹和弟弟都要给这块牌子磕头。叶嘉莹从很小就开始学习背诵唐诗,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封建传统教育的一个必要环节。
叶嘉莹童年时虽然拜的是孔子,学习内容主要以《四书》为主,但每天下午也要同时学习数学,她的姨母还会在第二天检查叶嘉莹的数学作业。因此,叶嘉莹虽然在十岁之前接受的都是旧式家庭教育,教育的内容和质量却并不平庸。叶嘉莹父亲之所以拒绝让她去外面的小学接受新式教育,还是因为民国初期并没能建立起完备的教育系统,那些小学生们背诵的顺口溜在叶家看来自然与中国古代诗文毫无可比性。
叶嘉莹本人曾在自传中写道,很多当时背诵的唐诗,她自己也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基本就是大人让背她就照着背下来,只是背得多罢了。
然而,这些背诵了无数遍的诗词已经刻在她的记忆中,在之后的某些日子里,叶嘉莹在一些触景生情的瞬间想起这些诗句,那些诗词的生命力便纷涌而来,诗词的意义和魅力便因此闪烁。
其中最为典型的是叶嘉莹对荷花的理解,因为出生在六月“荷月”,父母便给叶嘉莹取了“小荷子”这样一个小名。她阅读诗歌时,记下了很多与荷花相关的句子,在《尔雅》中对比观察荷花的茎叶,还写了与荷花相关的诗词。但直到抗日战争爆发时,看着巷口处逃难的同胞、无家可归的人,叶嘉莹才蓦然对荷花和莲花及其中的寄托有了极为深刻的感触。
怀锦瑟,向谁弹,掷流年
叶嘉莹出生在战乱的动荡时代,这一点那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无法避免。
在叶嘉莹的生命里,她经常会提到自己的无可奈何和无法选择,小时候在家里关门念书,不是她的选择;大学毕业后的分配,也不是她的选择;内战结束后她离开大陆前往台湾,也是局势所致,并非自己的选择;之后在加拿大、美国等国家开设古诗词课,也不是她自己的选择。甚至在人生重要的婚姻大事上,叶嘉莹自主选择的因素可能都并不多。
她对自己的形容,就像古诗词中的浮萍一般,环境将她放在哪里,她便在哪里安身。
在这些岁月里,可以说是自幼熏陶而出的、不假外物的思想状态,支持着叶嘉莹度过了那些年。在颠沛流离的过程中,很多东西都可以丢掉,因为日后还可以再买回来。叶嘉莹一直带在身上的是她心中的两件无价之宝:一件是她在大学上课时记录的顾随先生的课堂笔记,另一件则是辅仁大学另一位老师戴君仁给她的作业批改。这两件东西,她一直保留在身上,并且在之后找到了契机进行整理和出版。在她看来,对顾随讲课笔记的保留和戴君仁古诗吟诵记录的整理,是她生平做出的贡献最大的两件事——而非她自己的研究。
叶嘉莹极少提到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生活,因为这其中充斥着太多的苦难。1941年,在叶嘉莹刚刚考入辅仁大学之后,年仅44岁的母亲便因子宫生瘤而去世。那时日本侵略的战火已经在中国全面蔓延,叶嘉莹身处沦陷区,而他的父亲则远在后方,很长一段时间里叶嘉莹也没有告知父亲这个噩耗,父女二人直到抗日战争胜利后才得以重聚。
关于1948年结婚的对象赵忠荪,叶嘉莹在自述和采访中对他的提及都并不多,但从已有的信息中,大概可以得知她和赵忠荪的生活桥段以悲剧居多。直到2010年赵忠荪去世,她所写的诗句“一握临歧恩怨泯,海天明月净尘埃”,也更像是一种宽恕。这也是为何她曾经说过,自己一生并没有找到可以应和的对象的原因。
来自家庭的打击还不止如此。1976年,刚刚结婚三年的长女言言又和丈夫一同在车祸中不幸罹难,悲恸不已的叶嘉莹,先后在悲痛中写了十首《哭女诗》。
可以说,叶嘉莹的一生充斥着各种变数,时代和命运都在她身上施加了太多的折磨,然而她生命的意志并没有因此而被侵蚀掉。也许正是她在古诗词中读到的种种际遇,让她很早就对人生不定拥有了太多理解,也让她在最压抑的日子里能拥有一份极为稳定的精神寄寓。从结婚,到工作,到颠沛流离,正如叶嘉莹所说,她的那些生活里有着太多的无可奈何,她几乎无法选择自己生活的一切。她认为,自己做出的自主选择的事情或许只有一件,那就是1979年,她决定回国讲学,回到古诗歌诞生的土壤,将古诗歌阅读的河流延续下去。
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
在回到大陆之前,叶嘉莹长期在国外教授中国古诗词课程,但中外文学的差异经常会让她感到非常别扭。
在面对诗歌时,语言永远是无法翻越的隔阂。“我一般不赞成翻译。诗歌的美感都在语言文字上,一旦改变了文字,就不行了。所以我常常掰碎了,把里面的生命解释出来。”
叶嘉莹在教书的过程中尝试让学生通过阅读古诗词来让文字和生命经验之间建立联系,而非停留在文字审美层面。叶嘉莹经常使用不同的方法来对古诗词进行阐释,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古诗词的阅读产生生命力。
然而,最需要这股生命力,也最能理解这种古诗词生命力的,终归还是中国自己的这片土壤。
对于中国的古诗歌教育,叶嘉莹有着巨大的热忱。她的古诗词教育不仅仅是面向那些大学里的研究生和专业人生,作为重视心灵层面的古诗词学者,她对诗歌的启蒙教育也非常重视。
叶嘉莹的骨子里是有着中国传统的“儒家”和“士”的思想的,她坚信古诗歌中所蕴含的精神能够熏陶人的心灵,能够净化社会上的道德败坏。在启蒙教育方面,她很看重儿童时期的记忆力,强大的记忆力可以让他们在脑中保留对古诗词的认知,而等到他们成年后,在不同的人生遭遇中,自然会对古诗词产生来自生命的理解。
叶嘉莹将自己的全部人生倾注到了古诗词教育上。2018年,94岁的她变卖了两套祖上的房产,捐出了1800万元成立了“迦陵基金”。2019年,她又将1711万元的积蓄捐给南开大学,用于中国的古诗歌教育。在四十多年的时间里,她一直坚持讲课,即使是高龄的她依旧在大学里坚持站着讲课。在人生最后的岁月里,叶嘉莹想要通过教育保留下来的,是中国诗歌的“吟诵”传统,这是她自己从辅仁大学那里接受到的中国诗歌的独特魅力,也是只有中国诗歌才具有的文学传统,与外国文学的朗诵有着完全不同的概念。
中国古诗词中的生命力,支撑着叶嘉莹走过了那些纷乱且压抑的岁月,而同时,叶嘉莹从古诗词中所获得的那种生命力,也让她成为了一个从心灵出发的学者,让中国古诗词中这种最绵延不绝的感染力不断流传下去。
“我在为《诗馨篇》一书中所写的序说中,曾经提出说:‘在中国的诗词中,确实存在一条绵延不已的、感发之生命的长流。’我们一定要有青少年的不断加入,‘来一同沐浴和享受这条活泼的生命之流’‘才能使这条生命之流永不枯竭’,一个人的道路总有走完的一日,但作为中华文化之珍贵宝藏的诗词之道路,则正有待于继起者的不断开发和拓展。至于我自己,只不过是在这条道路上,曾经辛勤劳动过的一个渺小的工作者而已。”
新京报记者 宫照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