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人民日报》(2025年12月03日 第 20 版)
上小学的时候,家里条件好的同学总是带着钢笔,而条件一般的同学几乎都是用蘸水笔。那时候还没有塑料杆,蘸水笔都是木头杆的,一头粗一头细。蘸水笔的笔头是活的,坏掉一个再换一个。蘸水笔头当时论包卖,一包10个,5分钱一包,不贵。笔头多样,我喜欢宽大的那种,也有一种笔头很小,小笔头容易漏墨水,所以我不爱使用。 去学校带蘸水笔的同学,还得带一个墨水瓶,墨水瓶各式各样,有特别好看的,但现在都已经见不到了。当时我们能用到的最著名的蓝墨水是“鸵鸟牌”,墨水瓶上的商标就是一只雄赳赳的大鸵鸟。这就让我们有许多想象,起码会想到非洲,因为上地理课,我们知道了鸵鸟就生活在非洲。及至近几年,有一次我在餐桌上见到一条大到让人吃惊的红烧鸵鸟腿,真是太大了,我们都有些目瞪口呆,不知道该怎么下筷子或下刀。外国人喜欢吃的火鸡腿就够大了,但鸵鸟腿要比火鸡腿大10倍还不止。我这才知道,中国原来也可以养殖鸵鸟,鸵鸟肉质粗,不好吃,鸵鸟蛋也好像不怎么好吃,总之,我们不习惯吃这种东西。 我们当年使用的“鸵鸟牌”墨水是深蓝色的,颜色比较正,这样的墨水比较贵,同学们更多使用的还是那种装在银箔纸里的墨水片。一整片银箔纸里,可以放10片用来化开做墨水的“墨水精”,用的时候放在墨水瓶里,再往里边倒一点水就成。这种墨水片的颜色不那么正,有点发紫。我上小学的时候,不少同学的文具盒里都有这样的墨水精。我们那时候的行头是,每人一支蘸水笔,一个墨水瓶,再配备几片墨水精。 用蘸水笔写作业要特别小心,每次要少蘸一点墨水,蘸多了就会把一大滴墨水滴到作业本上。我们的文具盒里会备一个粉笔头,就是用来对付这种情况的,一大滴墨水从蘸水笔上滴下来的时候,必须马上用粉笔头吸一下。 刚开始学习写作时,我还是那么年轻,可以通宵熬夜,熬到凌晨三四点,出去走一圈,外面真是静啊,然后回来继续写。晚上真是写东西的好时候,可以让你在纸上看到白天根本看不到的东西。那时候,我从一位好朋友那里得到了一支德国的蘸水笔,那可真是一支少见而且漂亮的纯银蘸水笔,笔头也是银质的,上边有一连串德文,还有一个小机关,可以把它往上推一点或往下挪一点,以控制所写的笔迹粗细。这支蘸水笔的笔头上有3个孔,是三叶草的形状,由于是纯银的,所以很沉。我一直用着它,但到了后来我才知道,它其实不是德国的蘸水笔,而是英国造,是1905年英国伯明翰出品的,笔上边有美丽的图案,刻着纤细如发的麦穗花纹。 后来我出国的时候,又淘到了一支“Mabie Todd”(梅比陶德)的大号古董蘸水笔。梅比陶德蘸水笔可以说是古董蘸水笔里的顶级之物,花了我200多欧元,但我高兴坏了。虽然没用它写过东西,但有时我会拿起它仔细看看,想想都是些什么人用过这支笔,里边会不会有诗人或像我这样的小说家,或者是不是有人用这支笔写过情书? 因为这支笔,我一次次地想起自己小时候用过的那种蘸水笔,可好几次去文具店,都找不到我用过的那种一头粗一头细的木头杆蘸水笔,塑料的蘸水笔杆倒是到处都有,但那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在现在的文具店里发现了更多改良过的蘸水笔,有一种笔头可以整个取下来,上面不但有单片式笔头,还有一个小小的墨水存储仓——也就是一个和钢笔上的墨水存储仓一样的小黑管,可以保证你蘸一下墨水能用更长时间,这对于现在的学生写作业或做课堂笔记有莫大的好处。这真是时代在进步,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我在文具店买了一支这样的活头带墨水存储仓的蘸水笔,这种笔,既可方便地把笔头和墨水存储仓拔下安上,又便于对笔头清洗,比我在国外淘到的梅比陶德古董蘸水笔好不知多少倍。我有时候会用这支新买来的蘸水笔写一点东西。很久不用蘸水笔写东西了,稿纸再加上这支新笔,让人忽然有一种新鲜感。电脑的出现让我们疏远了纸和笔,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对不起纸和笔。 有一阵子,我还到处去古董店里淘老的墨水瓶,却几乎没有什么收获。而有一次却意外地收到一只老北京墨水厂出的那种大的蓝墨水瓶,一瓶可以分装几十小瓶。它的妙处在于瓶盖,圆圆的瓶盖上,斜立着一个小瓶一样的而且也带有一个小盖儿的东西。从大瓶里往外倒墨水的时候必须要通过它。这样一来,往外倒墨水的话,就不会突然倒出一大股,这种瓶子现在几乎见不到了。这个大墨水瓶让我感到十分亲切,瓶上边贴着黄蓝二色的标签: “北京墨水,北京市墨水厂制,蓝黑,912毫升” 我现在很少用钢笔写东西,更别说用蘸水笔写东西,但我很喜欢看到或收集这些东西。看到它们,就好像那些过去的日子瞬间又回到眼前,我们背抄着手端坐在那里,朗朗地背诵着: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