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一
《人民日报》(2025年10月08日 第 08 版)
25年前,大学毕业的我离开家乡,坐了30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抵达东莞。一路上被人群裹挟着,下火车,出车站,上了公交车。路边跑掉的高跟鞋鞋跟,脱落的拉杆箱滚轮,无人顾及——“慢了一步就会掉队”的思绪,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在一个叫元岭的地方下了车,手拎大包小包,站在一条扬着灰尘的砂石路边,看着两边一眼望不到头的荒草和稀稀落落的村庄。等了许久,一位老乡骑着辆破旧的摩托车过来,接上我,随即驶入了一个个无名的工业区。
我进了一家万人的外资大厂。东莞接纳了我。
3年后,弟弟大学毕业,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也来到了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我通过朋友介绍,把他安排进元岭的一家外资大厂。我们这些千千万万涌向这里的异乡人,就像是一颗颗从故乡被移植过来的种子,带着无限旺盛、坚韧的生命力,从一条条流水线起步,逐步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扎根、发芽。
现在,这里已不叫元岭,取而代之的是占地约397亩的东莞大学创新城。人们用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称呼这一带——松山湖。
以双向八车道的新城路为主干道,纵横交错着大学路、环湖路……踏遍这些花园般的道路,再绕完巍峨山或以松木山水库为主体的大小湖泊,你会看见,绿树花丛环绕中的建筑,挂着华为以及中国散裂中子源、南方光源、中科云计算研究院等响当当的招牌。让人惊讶的是,怎么看不见那些“世界工厂”标志性的厂房、围墙和耸入高空的烟囱?
眼前浩瀚的湖泊,融通四方,包容万物。当你凝视松山湖,你会明白它不只是一个湖。
多年前,当人们说东莞是“世界工厂”时,手袋、纺织、玩具曾是它的地标性工厂,无论从厂房规模、员工数量,还是排队等待的车队长度来说,都当之无愧。而现在,那些昔日的“巨无霸”,只能在博物馆中寻到些许蛛丝马迹。不过,这并不代表这片土地的没落,而是一代代东莞人凭着努力,摆脱掉多年来卡在脖子上的一条条无形枷锁,让“世界工厂”终于呈现为另一种样式。
这种呈现,便是松山湖科技产业园区的悄然崛起。这崛起是无声的,也是无形的——它不以厂区围墙为界,而是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这里,每一个普通市民都可以在手机上预约参观中国散裂中子源、南方光源、中科云计算研究院等,边坐着小火车边听讲解,讲解人员很可能是位物理专家或高级工程师。如果对那些深奥的术语听得云里雾里,可以再去科学公园、儿童友好中子乐园,和孩子们在游戏中直观地体验粒子的直线和环形加速、质子束打靶、中子检测等,或者去医院,向医生了解这些尖端技术正如何攻克医学难题。
走在园区里,随时能看到一辆辆往写字楼送餐的无人小车,它们不仅可以精准地识别红绿灯、斑马线,还可以识别楼层和房号。如果拿出手机,会发现信号永远是满格,也许你身边的路灯杆上就装有6G信号装置。即使是在地铁上、咖啡馆里,也时常会听到身边的人谈论着“代码”“架构”等名词,甚至一些听不懂的名词,谈论者也许有着不同的肤色。
如果足够幸运,你还会在某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在自家阳台上偶遇成千上万架无人机。它们盘旋在松山湖上空,变幻着不同颜色,组成一幅幅“我爱东莞”“我爱松湖”“我爱你”的图案。
松山湖没有门,处处都是大门。周末一到,这里更是露营的胜地,人们从广州、深圳等地赶来,卸下都市里的繁忙喧闹,在这山水之间,天当幕,地当席,拥抱大自然。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栋建筑,每一处风景,都见证着松山湖的崛起,成为这一时代新地标的注脚。
据说,改革开放以来,有两亿人来东莞工作或生活过。
两亿人的力量,该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