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明代诗人夏云英在纸上挥毫泼墨,写下“秋风吹雨过南楼,一夜新凉是立秋”时,那蘸墨的笔尖,或许也沾染了几分秋风携来的清润凉意。这股藏在风中的独特韵味,其实一直隐匿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在窗台的光影中徘徊,于田埂的缝隙间蔓延,不经意间,就弥漫开来,浸透了整个季节。
于是,风便开始肆意折腾起来。尤其是在后半夜,万籁俱寂,静得仿佛能听见露水滑落草尖的细微声响,连虫儿都停止了鸣叫,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而风却像刚饮过清凉井水的后生,精神抖擞。趁着人们沉浸在梦乡之中,它在院子内外尽情撒欢:先是伸出无形的手,“笃笃笃”地轻叩门板,急切地想要钻进去,仿佛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向炕头上的人诉说;若是敲不开门,它就转而推动那半掩的窗户,“吱呀”一声,惊得窗棂瑟瑟发抖。
它一路呼啸而过,声音不像春风那般轻柔缠绵,也不像夏风那般慵懒无力,而是带着秋天特有的清冽与锐利,呼呼地擦过房檐,把晾晒在瓦上的玉米皮吹得“沙沙”作响,在小巷中来回穿梭,仿佛在仔细清点着墙根的每一块石头。它像脱缰的野马,在经过之处肆意奔腾,毫无拘束。院子里的晾衣绳被它拉扯得左右摇晃;墙角的枯叶被它卷起,在半空中疯狂旋转,然后“啪”的一声摔落在地,又不甘心地滚出老远,恰好撞上晾晒粮食的席子边缘;就连房檐下悬挂的红灯笼也不放过,被它推搡得左摇右摆,灯笼里的灯泡磕在铁丝上,“咯咯”作响,像是有人在黑暗中磨牙。
风像一位执着的清扫者,趁着夜色的掩护,将能挪动的物件翻了个底朝天,那横扫一切的气势,仿佛要把夏天残留的痕迹彻底抹去,只留下秋天独有的模样。遇到那些搬不动、撼不倒的东西,它也绝不轻易罢休。对着坚硬的房檐,它狠狠地撞上去,发出“呜呜”的怒吼,仿佛憋着一股劲儿,非要撕下一块泥皮才肯善罢甘休;看到空中横拉的电线,它更是觉得碍眼,使劲地拉扯、甩动,无力的电线发出“嗡嗡”的颤音。那股子倔强的劲头,就像是接受了秋天的神圣使命,非要将天地间的秩序重新梳理清楚不可。
唐朝诗人杜牧曾说:“风吹一片叶,万物已惊秋。”这句话精准道出了秋风的神韵。秋天的风,最懂得浪漫为何物,而且表现得理直气壮。它带着一身的清爽凛冽,在天地间演绎了一场盛大的戏剧。麦浪在它的吹拂下,翻滚着金色的波涛,每一株麦穗都沉甸甸地低垂着头,像是在向土地虔诚地行礼致谢。那黄澄澄的色彩中,蕴含着农人一整年的辛勤付出与殷切期盼——伸手抚摸一把麦穗,指缝间便沾满了浓郁的麦香,连掌心都被这温暖的气息所萦绕。枝头的果子也被它吹得饱满圆润,苹果红得如同新媳妇娇羞的脸颊,表皮光滑细腻,仿佛能映照出人影;梨子黄得像是浸满了甜蜜的汁水,沉甸甸地悬挂着,把树枝都压得快要贴近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甜香,顺着风钻进农人的窗户,准能把早起推窗的老汉馋得直咂嘴。它又裹挟着落叶,悠悠地漫过小径,梧桐叶被染成了焦糖色,银杏叶则铺就了一条金色的大道,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是季节更替的轻声细语,细细聆听,满是岁月流转的无尽奥秘。
抬头仰望,总能看到雁阵在它的托举下,向着南方展翅翱翔,它们的翅膀划破澄澈的天空,留下“人”字或“一”字的痕迹,仿佛是在湛蓝的天幕上书写着“秋来了”三个大字,每个笔画都清晰而醒目,连云朵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停下来驻足观望。
当秋风刮到神池,这里便成了它尽情嬉闹的乐园。神池的山峦仿佛洞悉风的心思,一道道连绵起伏的山梁,为风提供了广阔的驰骋空间,让它可以毫无顾忌地展现威风。风在这里找到了施展拳脚的舞台,尽情释放着自己的力量,仿佛在向全世界展示它的强大与无畏。山头上的大风车早已迫不及待,一见到风来,它们立刻精神抖擞,如同上满弦的陀螺,飞速转动起来。风与风车,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配合得默契无间:风向前推动,风车便顺着风力旋转,叶片“呼呼”地扬起,带着风的力量在山梁间穿梭,把崖边的酸枣枝都吹得频频点头。
山脊上的风车,犹如整齐排列的士兵,齐刷刷地转动着叶片,向风致敬。叶片每转动一圈,整座山仿佛都被注入了生机与活力,充满了蓬勃的精气神儿。风车越转越欢快,风也愈发兴奋,鼓足了更大的力气推动风叶,二者一唱一和,发出呼呼的声响,把整个山林都闹腾得热闹非凡,连放羊的老汉都忍不住咧嘴笑道:“这铁家伙,可比老黄牛还能干呐!”据说风车每转一圈就能产生1.5度电,一分钟能转15圈,如此计算下来,一小时、一天所发的电量,足够全村人烧水、做饭用上好几天,实实在在为大家创造了财富,大家心里都乐开了花:“嗨!咱们神池人还能指望上吃风的这一天。”
秋风还带来了秋日的清凉,为季节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它轻轻拂过田野,如同一位慈祥的母亲,精心照料着庄稼。豆荚喝饱了雨水,身子胀得圆滚滚的,仿佛怀揣着一肚子的珍珠,摘下一个掰开,饱满的豆粒能蹦到脚面上;玉米棒子挺直了腰杆,裹着金黄的外衣,露出颗粒饱满的玉米粒,用指甲轻轻一掐,便能冒出白色的浆液;高粱涨红了脸,在风中摇曳生姿,像是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穗子上的红缨随风飘动,仿佛能扫过路人的手臂;麦粒也变得饱满充实,山梁上的糜黍稻谷在秋风的吹拂下,沉甸甸地弯下了腰,穗子几乎要拖到地面上;坪地里的胡麻籽儿也胀得鼓鼓的,咧开了嘴,像是在对秋风表达着感激之情……
这一派丰收的景象,将适宜种植五谷杂粮的神池乃至整个晋北地区,装点得生机勃勃。你瞧,田埂上的老汉磕了磕烟袋锅子,脸上的皱纹里都流淌着满足的笑意——伸手摸摸饱满的谷穗,心里早已盘算好了收割机进村的日子。就连埋在土里的山药蛋,也长得胖乎乎的,把地皮都撑出了一条条裂缝,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探出头来。
风在田野和山岗上自由自在地穿梭,宛如大自然最杰出的画师,不仅为庄稼提供了充足的养分,还像是为它们精心涂抹了一层“秋粉”,每一株作物都散发着健康的光泽。它精心呵护着这片土地,只为了成就秋日的丰收盛景;而秋日的丰收,又孕育出饱满的种子;这些种子,最终化作滋养人类的粮食,磨成面粉可以蒸出白白胖胖的馒头,酿成美酒能够温暖人们的心田。
风与秋,秋与种子,种子与人类,就这样在天地间相互依存、相互成就,共同编织出一幅充满生机与温情的秋日画卷,让我们真切地领略到大自然的神奇与慷慨,感受到生活的活力与希望。
谷永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