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佩服牛恩毅的追求完美,有股牛劲,做什么都要做出个样儿来。
我和牛恩毅相识,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当时,他是长治县委办公室负责文秘工作的副主任,时年不到30岁。在那段时间,他是长治市乃至13个县(市)区党委办公室最年轻的笔杆子。我时任长治日报总编辑,他为长治日报特约通讯员,由于工作关系,我和他交往比较多。他的来稿多是从基层采写的,抓问题,接地气,有深度,而且抄写得工工整整干干净净,其认真的态度和严谨的作风,很是让我欣赏。
牛恩毅身上有种本色:农家生农家养的亲情丢不掉,乡村长大的乡愁放不下。他对从小生活过的老院老屋有着浓厚的情谊,以致走出家门,走出去很远,还在想这里,念这里,惦记这里,就像怀里揣着一壶老酒,珍爱不已。他心系那个小村庄,即使进了县城,进了市里,还在留恋这里的山水田园,留恋这里的小院农舍,留恋这里的缕缕晨光和袅袅炊烟,犹如印在脑际的一幅水墨画,不时展开,加以赏析。
古人曰:“读尽天下书,无非一孝字。”牛恩毅说,他父母生前常和他们唠叨,村有根,水有源,人有祖、知渊源。2013年春节,在他父母郑重提出修盖老家四合院后,作为长兄的牛恩毅,迅速召集弟弟妹妹一块商量,共同筹划,决定对断垣残壁、濒临倒塌的老四合院进行大修,绘图设计,鸠工庀材,恢复昔日古貌,以尽子孙孝道。
去年初秋,我接到恩毅的电话,邀请我们几位去他家做客,看看他们兄妹修复的四合院。我欣赏恩毅的热心和周到,但并不看好这次行动。上车后心里曾嘀咕,看四合院不得去北京看?农村的四合院再修也修不出啥名堂,还不如去看看山里农民住的圪廊院,平川农民住的篱笆院。
路平车速快,一小时不到,车子停在一棵古槐下,长治市上党区荫城镇双岗村牛恩毅的老家到了。
门前小广场,青砖砌面,银杏飘绿,两个石滚夹一碾面的测日影造型,千年古桑的“龙马回望”和昂扬挺胸的“石狮远眺”,遥相呼应,妙趣横生,我眼睛顿时亮了。抬头仰望门楣上写着“紫气生辉”,这四个字给这所四合院增添了一份厚重和雅致。我来了兴致,快步迈进门槛。
迎面是堂房,左右有耳房,自上而下东厢房、西厢房、厨房、储物房、风圪廊和卫生间,依序而建,错落有致,古色古香,庄重典雅,其建筑的造型美让我肃然起敬:片石铺院,条石砌廊,楼沿窗沿雕花石,庭前门口有台阶,砖雕点缀窗户,木雕撑起门楣,一木一石选材考究,一砖一瓦落地严实。横竖线条,美若图画,古风古韵,精湛精致,建筑中蕴含着诗意美,让我目酣神醉。
明清年代的大砖砌花墙,石块木条围花畦;喂马的石槽改作洗手池,古木依墙作长凳。万字构图窗花,铜环穿孔闩门,以及室内装潢,家具摆置,雅石安放,书画张挂,讲究深厚深沉,彰显品质品相。那种古老古朴、温馨可人的建筑情调美,让我心里十分暖和。
《黄帝内经》表述:“室者,人之本。人因室而立,宅因人得存。人宅相扶,感通天地。”我们的祖先从森林走进洞穴,走进窝棚,走进草屋,走进土坯房,走进砖瓦房……筚路蓝缕,打拼不停。他们用这种气概和气魄,走出了一个道理:安居才能生存、乐业、进步、文明。
徘徊在修复一新的牛家四合院,我感受到报恩和立德的家风,享受到传承和弘扬的品行。此时此刻,我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五谷帝仙”神农氏,“构木建房”巢氏,“钻木取火”燧人氏,“先蚕圣母”嫘祖,“布业始祖”黄道婆,“造衣始祖”伯余,“造字圣人”仓颉等先圣。他们用劳动的双手和智慧,开创了人类吃、住、穿、用及认字的新纪元,他们勇敢地举起文明的火炬。我最喜仓颉创造的中国文字,方方整整,敦敦实实,横平竖直,立地成形,这不就是一座院落吗!走进四合院,走进了“中国字”,不由得底气足足,精神满满,自豪感油然而生。
圪廊院、篱笆院、四合院,都是人们的居住地儿,又各有各的品位,前者蹒跚在原始层面,后者迈出华丽转身的步履。这里面有经济的贫富,有地域的差别,也有观念的滞后和前卫。但是,发展是潮流,进步是趋势,美好是人们的向往。四合院就是一个时代的建筑革命,城乡发展的过程,既改善了居住条件,又推动了文明进程。
午餐桌上,朋友们从天南海北聊到“万里荫城日进斗金”的辉煌历史。这里曾经有过“地下采煤、地上冶炼”的打拼,有过“上设铁官,下兴产业”的蓬勃,有过“村村作坊,户户铁匠”的热闹,有过“北过长城,南渡长江”的进取,有过“常驻客商,九路商帮”的辉煌。荫城周围几十个村庄,村村经营打造铁业,从“一村一品”升级精品,乃至一村多品。在座的老友马健全顺口溜道:“火口火柱炉条,铁锅铛锅炒瓢,氽壶茶壶水舀,铁勺铁匙厨刀,秤砣秤锤秤盘,斧头锤头柴刀。做饭家伙全有,家具一样不少。犁铧犁镜耙齿,锨镢粪耙铁镐,大锄挖锄小铲,镰刀钩镰铡草刀。”
同是邻村的文友赵德宝接过话茬:“石炭峪的炊具亮哇哇,河下村的农具顶呱呱。郭良村的门饰满堂彩,西陕村的缝衣针走天下。荫城镇村村争先后,荫城镇人人比高下。双岗村的‘三勺’(马勺、水勺、炒勺)件不大,一路热销到京华。”赵老是文化人,说出话来诗意绵绵,让人回味无穷。
由此可见,铁业的兴旺,为荫城镇注入资金,带来繁荣,使地处上党盆地的一个小地方亮丽露脸,声名鹊起,到明清时期成了全国最大的铁器贸易重镇,享誉八方。随之,拓宽马路,凿石铺街,扩展门店,建房造屋,成为当年这里的时尚。
也就是那天聊天,我才知道这座四合院的来历。牛恩毅的祖上侠肝义胆,又有一手拳脚功夫,他组建起一支马帮,被大伙推举为“锅头”。由于他威名大,信誉好,所承揽跑镖的铁货安全到,返载的物品安全归,风餐露宿几十年,挣下一些钱。年老退出江湖,他就把自己稀罕的大都市的房形比划给工匠,为膝下的三个儿子每人盖了一座四合院,曾在十里八乡传为美谈。
午餐后,坐在房檐下的廊沿上品茗赏景。阳光洒在房顶上,仿佛为房顶罩了一层金纱;婆娑在房墙上的古槐疏影,好似在给房顶上的脊兽撒欢;弧形窗犹如弯腰的小伙,向着勾白灰的墙壁挤眉弄眼;人字形的花墙像一位掐着腰的姑娘,站在青石板铺就的院落里准备起舞。此时此刻,我陶醉了!这哪里是四合院,分明是一幅画,一首诗,一篇散文,让你快乐地欣赏,静静地品读。
四合院,北方乡村的民居特色。由于年代久远,很多四合院或荒芜或倒塌。我想,如果作为文旅攻略去开发,去经营,上下结合,联手使劲,打造民居博物馆,农耕文化院、迎客农家乐等等,将是一道绚丽多彩的乡村景观,一笔群星灿灿的文化财富。
一代才女、建筑大师林徽因曾讲:“建筑是灵魂的居所。”“每一座建筑,都是一段历史的低语,是人类灵魂的投影。”可见,四合院的修复,是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牛恩毅和他的弟弟、妹妹做了四合院的修复,做出了文化,做到了精彩,做了一件赓续千年四合院文化的好事。我为他们高兴,为他们点赞!
王占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