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在《了不起》里写:“享受生活最简单的就是日用之美。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冬天的第一场雪、春天的第一束花……你都可以去体会,去看,去发呆。”初读时,恰似一片裹着霜华的落雪轻叩心门——原来那些被我们步履匆匆掠过的冬日寻常,早已藏好了数不尽的有意思的快乐,只待去“借”来,便暖透冬日的时光。
借一抹冬阳与炉火,赴一场围炉读书的惬意之约。火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火星子时不时跳出锅沿,把暖融融的光投在书页上。斜斜的日光穿过雕花窗棂,与炉火的光晕交织,指尖蹭过泛黄纸页的细腻触感,混着淡淡的油墨香与炭火的微醺,竟像捧着一捧晒暖的炒花生,焦香缕缕缠上鼻尖。《红楼梦》里黛玉说:“闲书虽不能科场取功名,却能解人心上的结。”
读《呼兰河传》时,总不自觉跟着萧红跌进那个暖融融的冬日:祖父裹着厚棉袄在菜窖里翻找萝卜,潮湿的泥土气裹着脆甜扑面而来;黄昏的霞光漫过竹篱笆,把残枝上的霜花染成金红,连穿篱而过的风,都带着灶膛火的暖。合上书页时,檐角的风铃被风拂得轻轻摇晃,叮咚声里忽然想起汪曾祺的箴言:“人生忽如寄,莫负茶汤好天气。”原来读书的快乐,藏在字句间的温情里,“借”在炉火与书香的交织里,是寒日里最惬意的清欢。
借一身清冽与果敢,赴一场河山踏雪的自在之游。古人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冬日的山水褪去了喧嚣,更显清冽通透。今冬自驾入川,康定的风里都缠着清越的歌,漫山的积雪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棉絮,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像谁在脚下唱着轻快的歌。折多河畔的冰凌垂在崖壁上,晶莹剔透如水晶,灯串次第亮起时,恰似谁把银河剪碎了撒在山腰,粼粼波光映着白雪,河水撞着礁石的哗哗声,竟与“世间溜溜的女子,任我溜溜的爱”的歌谣暗合。
夜里宿在藏家民宿,老板娘坐在火塘边烤土豆,焦香混着酥软的暖意漫满屋子,火星子跳上她的围裙,把身影投在土墙上忽大忽小,像一出无声却温情的皮影戏。再往深处行,雪山在云雾中尽显真容,圣湖的水蓝得澄澈发脆,经幡在寒风里簌簌作响,牦牛脖子上的铜铃“叮当”轻唱,倒像是天地在耳畔低哼着歌谣。借一身清冽与果敢之气,踏雪的快乐,藏在脚踩积雪的清脆里,藏在雪山圣湖的壮阔里,是心无挂碍的自在与欢喜。
借一缕烟火与诗意,赴一场菜市场的鲜活之乐。周作人说:“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于我而言,逛冬日菜市场便是这份最有意思的“享乐”。
刚迈入市场,带着霜气的凉意便顺着裤脚往上爬。肉摊的铁钩上挂着熏得油亮的腊肉,肥瘦相间的肌理里浸着琥珀色的油光,老板挥着亮闪闪的菜刀“咚咚”剁着腊排骨,肉香混着松木的熏香漫过来;鱼摊的铁盆里,活蹦乱跳的鲫鱼甩着银亮的尾巴,溅起的水花落在摊布上,迅速凝起一层薄霜,摊主麻利地捞起一条,用草绳从鳃穿到尾,绳子勒过鱼鳞的“沙沙”声,像在絮絮叨叨说着“新鲜得很呢”。往里走,喧闹如潮水般漫涌:“腊香肠刚熏好的,三十五一斤,喷香!”“这萝卜刚从地里拔的,脆甜多汁,三块钱一把!”讨价还价的爽朗声,裹着鱼腥气、肉香、辣椒的辛烈与萝卜白菜的清甜,在空气里酿成一坛暖烘烘的酒。
早餐摊的蒸笼猛地掀开,白气“噗”地扑在脸上,带着红糖馒头的甜香与肉包的油润;转角的面馆里,师傅把炒得喷香的萝卜干炒腊肉浇在热面上,油星溅起的香气,勾着人不由自主往店里钻。我总爱点一碗热面,看着红油在汤里晕开,面条裹着酱汁滑进嘴里,暖意从舌尖窜到心口,驱散了一身寒气。
借一缕烟火与诗意的快乐,藏在肉案的刀声里,藏在热面的鲜香里,藏在陌生人递过菜时一句“慢走,路滑”的暖意里。
借一份闲情与耐心,赴一场莳弄草木的安然之趣。闲时爱侍弄窗台的草木,绿萝的藤蔓顺着栏杆垂下来,叶片上凝着薄薄的水汽,在阳光下闪着碎银般的光;多肉胖乎乎的,裹着一层白霜,像一个个裹着棉袄的小娃娃;水仙在瓷盆里静静绽放,素白的花瓣缀着鹅黄的花蕊,清香缕缕漫进屋子。浇水时,指尖触到微凉的土壤,看着水珠从叶尖滚落,时光都慢了下来。
偶尔还会学着做红糖姜枣膏,姜片的辛辣混着红糖的甜香在锅里翻滚,熬煮间,整个屋子都浸在暖融融的香气里。装进玻璃罐时,看着琥珀色的膏体晶莹剔透,忽然懂了老舍先生说的“劳动里的乐趣”。借一份闲情与耐心的快乐,藏在浇水施肥的琐碎里,藏在熬煮膏方的耐心里,是亲手创造的踏实与满足。
生活中存在许多“借”,借一些有意思的快乐,让生活风轻云淡、从容淡定,借围炉读书的惬意,借踏雪寻梅的自在,借菜市场的烟火,借窗台草木的生机,是岁月时光的踏实。只要带着一颗感知美好的心,去借、去寻、去体会,便会发现每一个冬日的瞬间都是快乐开心的。
□陈之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