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中国西周的广袤原野上,土地属于国家所有。它们被规划得方正规整,一块连着一块,阡陌纵横如棋盘,这就是历史上所说的“井田制”。每一块田约合百亩,由一夫耕种。这种田制不仅划分土地,也暗含税赋、兵役与治理的秩序,可谓早期国家基础性的制度设计。
然而,井田制到了秦汉便逐渐瓦解。随着土地允许买卖,贫富悬殊日益加剧,“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成了常见景象。西汉大儒董仲舒目睹此况,率先提出“限民名田”,意图使耕者有其田。而到了王莽代汉自立,他更大刀阔斧推行“王田制”,下令土地不得买卖,超过限额的部分须分予宗族乡邻,无田者则按“一夫一妇田百亩”受田。这可谓历史上第一次明确以恢复井田精神为目标的大规模改制。
北魏孝文帝推行均田制,其核心思路也未离开“井田”的影子——按人口授田,力求耕者有其田。这一制度被北齐、北周、隋、唐等朝代延续采用,直至唐朝中叶才因难以维持而废止。由此可见,井田制虽废,其理想却始终萦绕在后世治国者的心头。
宋代士人继续追寻井田遗意。李觏直言“井地立则田均,田均则耕者有食,食足则蚕者得衣”,将井田制视为生民之本。程颢亦向神宗皇帝进言,认为“经界不可不正,井地不可不均”,此乃为政之大本。张载同样坚信“治天下不由井地,终无由得平”,他主张将天下土地如棋盘一般划分,每人受田一方,以实现养民、安民。
明初之时,恢复井田的呼声达到高潮。方孝孺曾试图推行井田,称其能“定天下之争”;海瑞更断言:“不井田而能致天下之治者,无是理也。”清初大儒黄宗羲还以屯田为例,论证“井田之必可复”。这些声音,不绝如缕,贯穿百年。
为什么井田制让这么多人心驰神往?一方面,周制被儒家奉为理想典范,恢复周礼成为不少人的政治愿景。但更核心的是,井田制背后藏着一套深远而朴素的治国智慧:即“养民”与“制民恒产”的思想。
孟子将这一理念说得很透彻:“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百姓若没有稳定的产业,就难以安定;若有田可耕、有家可守,则自然向善、社会和睦。他理想中的井田社会,是“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的亲和图景。而这,也正是后世诸多改革者心中不曾磨灭的田园梦想。
井田制虽未真正重返历史舞台,但它所承载的“平均地权”“耕者有其田”的思想,却成为中国土地制度史上一条不断回响的主线。它提醒我们,在那遥远的农耕文明深处,早已有人开始思考土地、民生与天下治乱之间最根本的联系。
□胡文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