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菜园是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晨露未晞，我提篮步入其间，但见白菜青翠，萝卜半露，辣椒红得灼眼，茄子紫得发亮。园中气息混杂，有泥土的腥气，有菜叶的清香，还有几分腐叶的微酸。我今日来此，说是采摘，实则是要行取舍之事。
先至白菜地。棵棵饱满，叶片层层叠叠，如裹绿裙的少女。我蹲下身，指尖触到最外边一片叶子——已见黄斑，软塌塌地贴着地皮。轻轻一扯，便脱落下来。这叶子不能要了，虽也曾鲜绿过，如今却只能埋入土中，化作春泥。内里的叶子鲜嫩欲滴，我小心掰下三四片，恰好够一盘清炒。不能多取，多则浪费；亦不能少取，少则不足。取舍之间，全在“适度”二字。
转到萝卜畦。有的已拱出土壤大半，有的还羞怯地藏身土中。我握住一个露头多的，稍一用力便拔了出来——竟是被虫蛀空的，外表光鲜，内里早已溃烂。摇摇头，将其丢在一旁。转而挑了个只微微露出紫红色头顶的，费了些力气才完整拔出，浑圆结实，须根上带着新鲜泥土。原来显露最多的未必最好，藏得深的反而有惊喜。
辣椒丛中更是如此。红透的如火焰燃烧，但已微微发软，临近腐烂；青绿的硬挺，却辣味不足。我专挑那些刚转红的，色泽明亮而质地坚实。每一颗的选择都要翻看再三——有虫眼的不要，形状畸形的不要，过于成熟的也不要。篮中渐渐铺开一层红绿相间，恰是人生盛年的模样。
最难的是间苗处的小白菜。播籽时总怕不出，撒得密了，如今挤作一团，互相抢夺养分。我伸手过去，挑瘦弱的拔除。那些小苗才露两片嫩叶，便要终结生命。手指拂过它们时，竟有不忍。但我知道，若不舍去这些，所有的苗都长不好。这取舍最是残酷，却最是必要。
番茄架下又是另一番情景。许多果子同时成熟，来不及采摘的已开裂腐烂。我专拣那些完好熟透的，轻轻一旋便落入掌心。有几颗半青半红，我犹豫片刻还是留下了——明日再来，它们就该红透了。取舍非只取当下最好，还要为未来留余地。
篮渐满，我立身四顾。舍去的菜叶散落地上，有的还能喂鸡，有的只能还归泥土。而篮中之物，将成今日餐桌上美味。阳光斜照，给菜园镀上一层金边，被舍弃的与被选取的，都在秋光里静默。
忽然悟得，这菜园取舍，何尝不是人生隐喻？我们时刻都在选择：取什么，舍什么；哪些当留，哪些当弃。择菜如择友，外表光鲜的未必内心充实；间苗如断舍离，不忍割舍反而阻碍生长；留待明日如蓄势待发，不急于一时的圆满。
最高明的取舍，不是全取全舍，而是知所取知所舍。犹如这秋日菜园，舍去枯黄老叶，方得鲜嫩内芯；舍去畸形的，方得圆满的；舍去今日已过熟的，方得明日恰好的。人生种种抉择，大抵如此。
提篮徐归，回首菜园，取舍之后反而更显生机盎然。被舍去的并未消失，它们化作滋养，融入土地。原来真正的取舍之道，不在得与失的计算，而在生生不息的循环。
□郑显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