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0-10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山西晚报

家族记忆的传承

日期:09-23
字号:
版面:第14版:艺文       上一篇    下一篇

  在时间的长河中,个体生命如朝露般短暂易逝。面对终将到来的遗忘,中国人以独特的文化实践在有限中追寻无限,在断裂处实现延续。肃穆的丧礼、清明的细雨、家谱上绵延的姓名、家史中沉淀的故事,无一不是以集体记忆的方式对抗个体消亡的努力,而这也是文明薪火相传的不竭动力。
  冠、婚、丧、祭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四大礼仪,受到传统家训家规的高度关注。明代王敬臣在《礼文疏节》中强调:冠者,成人之道;婚者,人道之始;丧者,人道之终;祭者,人道之厚。其中,丧礼作为生命仪式的终章,其中所蕴含的意义远超简单的告别。祭礼是追忆祖先的仪式,承载着生者对家族的特殊记忆。在顿足捶胸的哭丧声中,在亲友共聚的追忆里,逝者的形象被不断重塑,家族历史被反复唤醒。各地的丧祭习俗虽有不同,但都归于一点,那就是通过集体参与的行为叙事,将死亡从个体体验转化为集体记忆。
  水有源,树有根。传统家训家规对丧祭之礼的规范尤为细致。明代王祖嫡《家庭庸言》指出“墓者,亲之体;祠者,亲之神”;清代王士晋《宗规》也认为“祠乃祖宗神灵所依,墓乃祖宗体魄所藏”。因此,对于祠堂、坟茔均须定期修缮,而岁时拜扫也成为中国人追思祖先的重要方式。何以追思祖先?清代陆一亭说得很明白,他在《家庭讲话》中称:“为人第一当敬重的是祖宗”“子孙如花果,祖宗犹如根本”。随你是什么样的花果,都是从根本上生出来的;随你是什么样的人,也都是从祖宗那儿传下来的。尽管祖宗已经弃世,但子孙不可忘记根本。如何祭先?汪辉祖在《双节堂庸训》中强调“祭先之道,不惟物之致丰,尤贵心之致敬”,指明诚意重于形式。黄佐在《泰泉乡礼》中更是提出“事死之礼,必厚于事生者”,体现了对“慎终追远”的高度尊崇。正是在香烟袅袅中,后辈通过追思祖先、聆听长辈讲述,将家族故事口耳相传,实现代际记忆的传递。
  “家之有谱,犹国之有史。”家谱不仅是血缘世系的图谱,更是家族历史的载体。明代罗虞臣在《家乘纂录》中指出家谱名谱,有“补”之意。“遗亡者治而补之”,修复记忆断层就是纂修家谱的意义所在。吕坤在《四礼翼》中也认为“族之有谱,所以联疏远,教亲睦,备遗忘也”。因此,“发一姓之根源,提九族之总统,备人道之终始,莫大乎谱”。郭应聘《郭襄靖公家训》强调家谱乃是“姓氏之经纬,家代之纲纪”。族谱有总谱,有门谱、支谱,从而构成了一个家族文化的系统,蕴含着中国人“寻根问祖”的文化情感和精神寄托,孝子贤孙记入谱中,而不肖子孙则往往被削去谱名。在这个层面,家谱既是家族认同的纽带,也体现了其对族人行为的约束力。
  家训则承担着训诫和教化的双重使命。元代郑文融在《郑氏规范》中,先是讲述家族荣光,继而希望通过编订家训弘扬“厚人伦、美敦化”之道。明代朱显宗则鉴于“子孙逸居而无教,恐将同于禽兽”,于是编订家规二十条,训示后人。这些文本不仅记述祖先事迹,更将道德规范植入家族记忆,使家风具象化、传承制度化。当家谱、家训与地方乃至国家的历史连接起来时,家族记忆也获得了更为持久的生命力。
  在现代化、城市化的激流中,传统的家族记忆传承机制面临挑战。人口流动加速、家庭结构变化、代际共居减少等新情况都使记忆传递的自然渠道受到阻碍。但与此同时,新技术也为保存记忆提供了新路径,数字化家谱、口述历史采集、家史村史展馆等正在与传统形式结合,创造出记忆传承的现代范式。
  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将向何处去?家族记忆的传承本质上是对这一永恒问题的回应。家训家规作为文化基因的载体,使个体在宏大的家国叙事中找到了定位。尽管生命短暂,但每一段被铭记的故事都成为家国史诗中不可或缺的章节。维护家族记忆,不仅是对过去的怀念,更是对未来文化根脉的坚守。

郭心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