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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0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山西晚报

父亲的秦腔戏

日期: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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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5版:子夜       上一篇    下一篇

  我从小是听着父亲的秦腔戏长大的。父亲是个秦腔演员。一生非常勤奋,爱劳动。除了下地干活为一家人的生计努力外,剩下时间就是唱戏演戏,后来还进入镇上业余剧团,当上了秦腔演员。
  父亲演戏,生旦净末丑样样都会,最拿手的是丑角。他的丑不是一般的丑,可以说是丑到了极致。我家镜框里有一张父亲扮演的乞丐照片: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鼻梁处一块白油彩,眼窝偏就涂成两个黑圈,上衣一缕儿一缕儿布索子,一根草绳勒在腰间,裤腿一长一短,鞋子用绳子扎在脚上,破烂不堪,滑稽逗人。
  父亲常常以此为傲,小小的我却总是感到丢人,在小伙伴们面前抬不起头来。有一次村里唱大戏,父亲要上台表演,我感觉有点丢人现眼,不愿去看他。一个伙伴跑过来,扮着夸张的表情学我父亲丑角模样儿:“娟娟,快看你爸,丑死了!嘻嘻……”话音没落,同伴们一起哈哈大笑。我一下子气坏了,攥紧拳头扑上去就是一顿扭打……
  后来书读多了,知道了丑角虽然排行最末,却是秦腔戏的鼻祖,不由得为父亲骄傲起来,甚至在心里说:哼,有本事,也让你爸上舞台演去。当着千万人的面唱一下,恐怕胆怯得两腿发颤哩。
  我小时候家里穷,只有一个大炕,父亲白天下地劳作,晚上躺在炕头看书,兴致勃勃地翻看秦腔剧本,情到深处就不由自主地唱出声来。一旁的母亲忍不住抱怨:“吵死了,还要不要人睡觉啊?”父亲收住声,呵呵一乐,但过了一会儿,又继续“嘤嘤嗡嗡”地哼唱起来,高一声低一声,抑扬顿挫,陶醉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我躺在炕头被窝里,常常听得津津有味,觉得父亲会唱那么多戏,真伟大。
  秦腔《义救》是父亲每天晚上的必修课。尤其是口白念得快,“天不管地不管,麦草窝里唱乱弹”一句开场白,我的脑海里便出现了一个乞丐手拿打狗棒,衣衫褴褛,满面污垢,身背草帘,一瘸一拐兴致勃勃地走上舞台的形象。他乐观地面对自己的境况,一点儿也不悲观。也就是这样的乐观,最终也获得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人生:乞丐救了一个书生,得到了好的报答。
  父亲不仅唱丑角,也会演净角。秦腔戏里的大花脸是特有的一种唱腔,声音嘹亮,高亢激昂,让人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激情释放。这正是秦地人乐观豪爽性格的表现,也是为人处世的一种豁达态度:做人就是这样的率真,坦诚,没有丝毫的虚伪。父亲的大花脸在剧团唱得最好,特别是《斩单童》,率直的单童虽一介莽夫,但是他的人生信条令人钦佩:终身不事二主,宁死不屈!一起生死相依的兄弟们投奔唐王李世民后,前来劝说他归降,他拉着好兄弟的手,回忆曾经浴血奋战,生死相依,堂堂七尺男儿声声句句催人泪下。
  据说,父亲有一次在演这段的时候情到深处,泪水横流,台下掌声不断,舞台上放起了鞭炮,给演员搭红的上去就直接给父亲身上披了一条红火鲜艳的被面。在当时那个年代,这个被面可值钱了。
  后来母亲说,那次演戏的时候,父亲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家境:兄弟姐妹八个,爷爷奶奶年迈,父亲又是老大,自然要帮助父母养家。那时,父亲已经成家,父亲常说,唱戏是农家人一辈子的乐趣。后来,父亲还被任命为剧团的团长。但遗憾的是,后来大家都为各自的生计奔波,唱戏挣不了几个钱,乡村里的业余剧团慢慢地都解散了。
  现在农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唱戏成为一种老少皆宜的文化娱乐活动。父亲老了,但还是爱唱戏。
  如今六十多岁的人,跟着村里的自乐班到处跑,赶庙会跟集市,四邻八乡红白喜事一个不落,不管赚钱不赚钱,就图个欢畅快乐。

□张晓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