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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0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山西晚报

致敬我的城

日期: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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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14版:子夜       上一篇    下一篇

  暮色漫过文昌塔的飞檐时,我总爱站在广惠园的阳台上望那片老城。黛青色的屋顶在夕阳里浮着层暖光,穿城而过的岚漪河上撒着些碎金,像极了奶奶纳鞋底时绷直的金线。这座叫岢岚的小城,就卧在晋西北群山的褶皱里,用两千多年的光阴,把黄土高原的粗粝与温柔,都织进了日常的肌理。
  初识它的筋骨,是在初春的城墙根下。明代的古城墙早已没了垛口,夯土的墙身爬满酸枣丛,却依然能看出当年“三边冲要”的架势。小时候跟着祖父拾柴,他总抚摸着墙缝里长出的枸杞枝说:“这城啊,见过李自成的马队,听过平型关的炮响,日本人的飞机来炸,它还是站着。”那时不懂什么叫历史,只觉得城墙的褶皱里,藏着比课本更厚的故事。后来在博物馆看到民国时的照片,岚漪河上的木桥被炸毁,城墙上弹痕累累,而如今新建的彩虹桥横跨两岸,夜里的灯光映在水里,倒像是把当年的烽火,酿成了流动的星河。
  最难忘的是老城的烟火气。十字街的拐角,王婶的抿尖馆开了三十年,清晨五点就支起煤炉,豌豆面的清香能飘半条街。她总说:“岢岚人离不了豆面,就像离不了这山。”确实,黄米折饼在鏊子上鼓起的弧度,像极了城外凤凰山头的轮廓;酸浆饭里的土豆,带着沙黄土特有的绵甜。逢年过节,大操场的戏台前挤满了人,老生的唱腔裹着寒风传得很远,台下蓝帽子的老汉跟着节奏点头,手里的烟袋锅明明灭灭。去年戏台翻新,刷了红漆,绘了彩饰,可老人们还是爱坐在原来的石墩上,说这样听得更真切——仿佛那戏文里的忠奸善恶,早就刻进了石板路的纹路里。
  这城是懂温柔的。岚漪河的冰刚化透,护城河畔的山桃花就漫不经心地开了,粉白的花瓣落在晨练人的头上。夏天暴雨过后,东山的天像被洗过,蓝得发亮,孩子们光着脚在河湾里摸鱼,裤腿卷得老高。秋天最是慷慨,莜麦在坡上翻着金浪,收秋的人弯腰时,脊梁骨与田埂构成的线条,和远处长城的烽燧连成一片。冬天来得早,雪落下来,把古城墙的轮廓描得愈发清晰,十字街的红灯笼在雪地里晃,像串起的星星,暖得让人想哼起童谣。
  这些年它悄悄变了模样。高速路通的那天,县城里放了鞭炮,人们说这下到太原不用再绕山路了。新建的移民社区里,搬来的老乡开起了农家乐,窗台上摆着从老家带来的瓦罐。电子商务进了村,山货通过快递走到了全国各地,年轻人回来创业,把直播间开在了大棚里。可变中总有不变:南关的老油坊还在榨油,木榨梁撞击的声音和三十年前一样;西坡的老槐树还在,树干上系满了祈福的红绳,树下总有老人在下棋,棋子落得比钟表还准时。
  每次离开,车过“舟城”牌楼时总要回头望。城不大,被群山环抱着,像睡在安稳的摇篮里。它没有大都市的繁华,却把日子过成了细水长流的诗。那些在城墙根晒暖的老人,在河边浣衣的妇人,在巷口追逐的孩子,都是这诗里最生动的字眼。
  致敬这座城,敬它在烽火里站成的风骨,敬它在岁月里酿出的醇厚,更敬它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了值得眷恋的模样。所谓故乡,就应该是这样吧?无论走多远,回头时,它总在那里,用山的沉稳,河的绵长,等着我们把脚步落进它的掌心。

□白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