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自己不忐忑》龚琳娜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
该书是歌唱家龚琳娜亲笔撰写的成长随笔集,真实记录了她40岁至50岁人生关键十年的蜕变。全书以“回归自我”为主线,通过个人经历讲述了她在事业、婚姻、健康与心灵成长中的挣扎与觉醒,展现了一位女性艺术家如何在喧嚣中寻找安宁、在困境中重塑自我的故事。
全书贯穿对“自由”的追问——从逃离都市到直面婚姻终结,从舞台明星到自然歌者,龚琳娜以赤诚笔触书写了如何在世俗标准与内心渴望间找到平衡。本书不仅是个人回忆录,更是一曲献给所有女性的勇气赞歌:无论多难,都要忠于自己,步履不停。
在大理生活了一年多,海酷14岁了,突然之间,个子蹿到了一米七几,比起私塾里其他几个小朋友,高出不止一头。给他们上音乐课的时候,我会注意到,海酷以大哥哥自居,经常做出一些滑稽的举动,去逗那几个弟弟妹妹。弟弟妹妹是很高兴,但对他自己,这其实是挺无聊的事情。他也会对我表达:“妈妈,我需要和我一样大的朋友。”
算起来,两个孩子已经跟我们在中国生活了九年,对中国的语言文化都熟悉到一定程度了,反倒是对德国文化——他们血统里的另一半——相对生疏起来。我想,是时候送他们去德国,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了。
2019年年初,我把这个想法正式跟老锣谈了谈,建议他陪孩子们一起回德国待一阵子,一方面是陪读,一方面是放松。等孩子们熟悉了环境,他再回来。
在工作上,我们两人各自具备了独立的条件。乐队经过长期磨合,已经开始良性运转。几位跟我们合作多年的音乐家,平日也有自己的工作,但只要有演出,大家都会全身心地投入。而且,他们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不再需要老锣像过去几年那样,既要管创作、又要管音响、还要管排练,身心俱疲。
老锣接受了我的建议。2019年3月,他带孩子们重返德国。我独自留在大理,没几天,就接到湖南卫视的电话,邀请我参加《我是歌手》,作为第四轮的“踢馆歌手”。
我已经很久没有登上过综艺舞台了。
其实早在2013年,《我是歌手》第一季就对我发出过邀请,但我婉拒了,主要原因是全部歌曲都是翻唱。我对自己的定位并不是流行歌手,如果仅仅为了扩大影响力,或者有一个好的收入,不停地在舞台上翻唱流行歌曲,不是我追求的艺术理想。
《我是歌手》刚开播就一炮而红。有人问过我后不后悔,我想,多多少少有一点吧,毕竟这档节目的影响力那么大,我怎么就没抓住机会?但是现在,当我越发了解自己,我意识到,当时错过那个机会,底层的原因不在于我不愿意翻唱老歌,而是我不知道在这个舞台上该唱什么,该怎么唱——换句话说,除了那些明面上的利益,我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而现在,六年过去了,我逐渐看清了自己的需要,学会了掌握主动权。多年没有上过大型综艺节目的我,并没有盲目地欢欣鼓舞,“终于来了个好机会”,而是问了自己两个问题:节目组为什么请我上这个舞台?我为什么要上这个舞台?
前一个问题很好回答。当时比赛已经进行了三轮九期,历时两个月。俄罗斯女歌手波琳娜作为第一轮的补位歌手,长得漂亮,能唱能跳,在其后两轮比赛中表现出了超强实力。这个时候,所谓“踢馆歌手”要具备高水平、高技巧,有实力与波琳娜PK,不断给观众制造惊喜。
后一个问题呢?我想从这个舞台上得到什么?心中的答案也很清晰。
本届最资深的参赛者是刘欢老师和齐豫老师,他们已经代表了中国流行音乐的最高水准。我去参加节目的目的,绝不是自我表现,也不是刷一波存在感。我想做一个实验,看看艺术歌曲能不能登上娱乐舞台。
我对节目组提出:“我至少要在这个舞台上唱两首古诗词歌曲。”
他们同意了,我也接受了邀请。
我很珍惜湖南卫视这个平台,多年以前,《忐忑》就是从这里传播出去的。因此,我在歌曲的选择上,也用了一些心思。第一次用《小河淌水》一炮打响,最后的“歌王之战”,用豪情万丈的《武魂》收官,还选了一首《庭院深深》。
决定唱《庭院深深》那期,是第四轮的“踢馆赛”。下午走台时,所有的节目编导都劝我:“龚老师,您选这首歌绝对不占优势,会失败的。”因为这首歌太安静太含蓄了,全部是弱处理,没有任何竞争性,没有任何一个点强迫你去听。
没关系,我还是要唱,唱给懂的人听,哪怕得最后一名。我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比赛。况且,即使这次得了倒数第一,按照赛制,我不会被淘汰,仍然可以参与下一轮比赛。
果然,那一期我得了最后一名。但是我知道,这样一首原创艺术歌曲作为不一样的声音,能在“歌手”平台上展现,是很不容易的。我也相信,有很多观众记住了这首歌,这就够了。
我进入了总决赛。这可能是“歌手”舞台给我的最后一次展示机会,必须留给第二首艺术歌曲,老锣创作的《武魂》。我邀请了男高音歌唱家石倚洁、京剧演员王佩瑜来帮唱,还邀请了璧山田园少儿合唱团的孩子们与我同台演出。
结果是,我和波琳娜都被淘汰了。
我没有遗憾,在这个舞台上我唱了我最想唱的古诗词,完成得很好,湖南卫视拍得也很美。波琳娜应该也没有遗憾。记得我唱《青藏高原》那一期,她的得分比我高,但她在后台对我说,她认为我唱得比她好。我们彼此的欣赏和友谊比胜负更宝贵。
最后,刘欢老师不负众望,获得“年度歌王”之名。他参加这档节目不是为了名次,而是希望与湖南卫视共同创立一个“原创音乐基金”,鼓励年轻音乐人的创作。
总决赛结束后,我们在庆功宴上,刘欢老师的爱人卢璐老师对我说:“我很喜欢你唱的《庭院深深》。”听她这么说,我感到很满足。直到今天,仍有很多人会重新提到《庭院深深》和《武魂》。
我们用这种方式坚持了自己的追求,没有完全向流行妥协。这件事给了我自信心,对我后来在兼顾市场的同时构建自己的艺术道路是非常有帮助的。
就在我忙于参加《我是歌手》的一轮轮比赛时,老锣在德国过着“打游击”的生活。孩子们住校了,而他居无定所,有时住在父母家,有时去看望朋友。周末,海酷和雅酷坐一个小时的火车,去爷爷奶奶家。他们爷儿仨会一起爬山,一起骑车,一起游泳,从十几米高的悬崖上往海里跳……
和以前相比,他轻松了许多,写自己想写的音乐,见自己想见的人,每天都和大自然在一起。《我是歌手》的整个过程,老锣没有参与太多意见,每一个环节几乎都是我独自决定的,他只管全力配合。这无疑增长了我的自信。
我们隔三岔五仍用微信联络,聊聊彼此的日常,只是不谈工作。我正被一种巨大的力量驱动着,一心要向前走。我在微信里对他讲一切关于“我”的事,却很少问及“你”,我能感受到他有一种失落。他说:“我们没有共同的话题了,你不关心我的生活,我对你讲的也没有兴趣。”
我当然注意到老锣的失落,但真的有些无暇顾及。这是十几年来第一次,我参与一场重要的活动,老锣几乎全程缺席。直到总决赛前,他才从德国飞到长沙。因为我邀请王佩瑜和石倚洁帮唱《武魂》,作为作曲和制作人,老锣要在最后的排练中把关。那天,他根据我们三人的唱腔,在各自的旋律上又作了一些调整,就回酒店了。
我越来越感到,在艺术上,我们俩都开始跃跃欲试,想要解开多年的绑定,成就独立的自己。他在探索没有人声的器乐作品,在寻找没有龚琳娜的音乐语言。我也在主动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不再跟谁商量,也不再等待谁来替我拿主意。
《我是歌手》给了我这样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