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路上,偶遇一筐雪白——承载我童年美好记忆的韭菜花。难得的佳遇,我如获至宝,赶紧悉数买下。
儿时,乡下老家屋后的山坡地里,每到初秋时节,金风乍起,野韭亭亭玉立的薹茎顶着花苞,花儿粉红,一个个撑着小花伞,摇曳在初秋的风里,妩媚中带着洒脱,洒脱中带着娇羞,一副喜盈盈的样子,像秋风里奔跑的一群村姑。绿中泛青的茎秆上挂着一个个花蕾,顶端的花蕾处开出星星点点、饱满新鲜的花骨朵, 一簇簇白灿灿的韭花,密密匝匝地生长着,小如米粒,洁白似玉,远远看去,就像覆盖着一层白茫茫的雪花。韭花盛开时,便会分泌出透明蜜珠,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引得蜜蜂们采蜜,乐得对对蝴蝶翩翩起舞。
采摘野韭花是一次亲近野生植物的大好机会。那时,母亲一大早就喊我起床和她一起去山坡菜园里摘韭花。母亲说,早晨摘的野韭花带有露水,最鲜嫩。采摘回来的韭花经过冲洗晾晒,绿间涌白,白里夹绿,煞是好看。含苞待放的韭菜花成了初秋时节的盘中至味。
轻捋一朵花蕊,一小朵韭菜花就落入了筐里,不一会儿就摘了一小堆。采摘回来的野韭花根部还裹挟着泥土,母亲清洗沥尽水分后,开始切和捣韭菜花!我又不忍心了,母亲笑了,又说:“傻姑娘,韭菜花不就是吃的吗?”当韭菜花作为食材的鲜美味道从捣杵中缕缕散入鼻孔,我也禁不住开始吞咽口水,仿佛美好滋味,都托付于这轻盈碧绿的蔬菜了。
我最喜欢吃母亲做的韭花炒鸡蛋,黄里拌着绿,黄得欢欣,绿得怡然。吃起来,汁甜味浓,口齿生香。当然,韭花的做法绝非仅此一例。母亲还将韭花切细,加入面粉,摊成面饼,做早餐是别具风味的。若将它做成馅,包饺子也是一绝。
野韭菜的花朵,是人见人爱的调味品。制作好的野韭花酱,不要说吃,就是闻一闻,也会把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我小时候,家里生活清苦,韭花酱是我家饭桌上的主打菜肴,一日三餐全靠它下饭。腌制韭花是母亲的拿手菜,由母亲独自操作,她不许外人插手帮忙,怕掺进别家的味道。因为一家一个做法,所以一家一个味,日后邻里的主妇们串门聊天对各家的韭花的做法“品头论足”。不过大致的做法都差不多,都是在石碾上滚轧成泥,铲入大盆,撒上土盐味精,加入姜丝花椒水,耐心细致地搅拌均匀,不留一点点疙瘩。
韭花酱里有美味也有亲情。母亲做的韭花酱格外地道,韭花碾好,母亲把韭花酱装在事先洗净晾干的瓶瓶罐罐里,把盖子拧紧,送给亲戚邻里几瓶,剩下的自己吃,差不多可以吃到来年秋天。
我曾经问母亲:“为啥每年都要捣韭花啊?”母亲笑着对我说:“有了韭花,我家的小馋猫就可以多吃一碗饭啊!”
腌好的韭菜花微辣,韭香四溢,脆嫩味美,鲜香扑鼻。十几天后,腌制到位,这时打开坛口,纯正清香的气味扑鼻而来,夹一筷子吃在嘴里,丝滑柔润,细腻软绵。吃菜饭时,只要碗里加入一筷子鲜美的野韭花酱,香气便立刻飘散开来,钻入你的鼻孔、钻入你的胃。有的时候,母亲做手擀面,一边呼啦啦吃面,一边吃韭菜花,感觉满口生津,渐渐地,头上冒出汗来,痛快淋漓得不得了。
韭菜花在古代叫“菁”,《四民月令》说“八月收韭菁作捣齑”。五代的书法家杨凝式因为食用韭花还写了一个流传千古的《韭花帖》。话说有天午后,杨凝式午睡醒来,感觉腹中饥饿,这时,正好有人送来菜肴。他用韭花配着羔羊肉,大快朵颐,只觉这是世上最好的美味。吃饱后,他写了一封信表达感激之情,这就是如今我们看到的《韭花帖》。
如今,逢秋天,我都要在城里买一簇韭菜花用来烧汤,朵朵韭花漂浮在汤盆里,赏心悦目,几乎不忍心把它们吃下肚去。享用醇香的野韭花,仿佛碧绿的童年就在眼前飘过。韭菜的清香一直芬芳着我的记忆。
□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