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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山西日报

一城诗韵半城史

日期: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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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9版:副刊       上一篇    下一篇

  在泛黄的诗卷中,太原始终是一片浸透唐风晋韵的土地。当我在纯阳宫摩挲那些带着苔痕的碑刻时,指尖仿佛触到白居易题在晋祠的未干墨迹,耳畔是王昌龄的边塞诗在蒙山松涛间回荡。这座被汾河切割成两半的古城,每一块城砖都浸润着平仄相间的韵律,每一道街巷都流淌着对仗工整的诗行,正如沈唐笔下“山光凝翠,川容如画,名都自古并州”的吟咏,千年文脉在此生生不息。
  李白“晋祠流水如碧玉”的惊叹,让悬瓮山下的这片园林成为唐诗里最温润的意象。沿着《水经注》的指引踏入周柏、唐槐的浓荫,我忽然懂得欧阳修“地灵草木得余润”的深意。圣母殿前的鱼沼飞梁采用“架虚为桥”的营造法式,这种宋代《营造法式》中记载的“十字飞梁”结构,全国仅存此一处。当指尖抚过献殿的宋代斗拱,“并州古都会,昔者常雄藩”的感慨油然而生——那些精妙的榫卯结构里,藏着北宋建筑“以材为祖”的模数制度。
  晋祠的泉水总带着岁月的沉香。在难老泉畔,明代《太原县志》记载的“水色如碧玉,味甘如醴”仍在延续。考古发现,泉眼周边曾出土唐代“开元通宝”与宋代“元丰通宝”,印证了千年不竭的饮泉传统。我用竹筒舀起清泉,忽然明白傅山在此隐居的缘由——“山右之胜,首推晋阳;晋阳之胜,全在晋祠。”泉眼深处的金色鲤鱼逆流而上,恰似王之涣“欲穷千里目”的豪情。据《晋祠志》记载,这种锦鲤是明代晋藩王特意从杭州西湖引种的“金鲫”,历经五百余年演化成独特品种。
  水母楼前的琉璃牡丹在雨中绽放,与元好问“问世间、情是何物”的追问形成奇妙共振。楼内明代彩塑水母娘娘柳春英的传说,与《山海经》“女丑之尸”神话有着深层关联。当雨滴敲打琉璃瓦时,那些釉色流转的牡丹,仿佛在诉说晋商乔致庸“汇通天下”的传奇。
  天龙山的石窟在晨光中苏醒,王维“空山不见人”的意境凝固在唐代飞天的衣袂间,第21窟的唐代飞天采用“吴带当风”技法,与敦煌莫高窟第321窟的飞天有着共同的粉本来源。在漫山红叶中,那些被岁月侵蚀的佛像面容里,藏着武则天时期“面短而艳”的造像特征。
  天龙山的传说带着诗意的禅机。当地老人讲述,北齐皇帝高洋曾在此见白龙飞天,于是凿窟建寺。《北齐书》记载,高洋“大起宫室,广造台观”,天龙山石窟即为其“功业”的见证。此刻站在漫山阁前,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其韵律与《乐府诗集》中“大角曲”的宫调暗合。阁内明代壁画中的菩萨手持莲花,衣纹线条与永乐宫壁画“莼菜条”技法如出一辙。
  蒙山的大佛垂目时,岑参“为问太原贤主人,春来更有新诗否”的叩问在连理柏下回响。这株古柏胸围4.8米,经碳十四测定树龄达3000年以上,树身“连理”形态实为雷电劈击后的愈合奇观。当指尖抚过佛足上的莲花纹,那些被香客抚摸发亮的纹路里,藏着明清两代“朝山进香”的民间信仰密码。
  蒙山的四季与诗词对话。春日登顶,桃花与“山寺桃花始盛开”重叠;盛夏穿行林间,山风与“清风不识字”共鸣;深秋层林尽染,红叶与“霜叶红于二月花”诗意交织;隆冬雪后,整座山化作岑参笔下“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银白世界。去年冬至,我在开化寺遗址发现唐代“开元通宝”窖藏,铜钱上的绿锈与岑参“都护铁衣冷难着”的诗句形成时空对话。
  崛围山的红叶燃烧着“苍龙日暮还行雨”的赤诚。这座海拔1400米的山体,因侏罗纪时期火山喷发形成独特的红色砂岩地貌。忽然在崖壁间发现半方残碑,篆文“唐风晋韵”四字与太原千年文脉重叠。
  多福寺前的明代壁画中,罗汉手持拂尘的姿态,与太原纯阳宫藏明代《道子墨宝》中的人物造型如出一辙。寺内傅山墨迹“晋魂”虽已斑驳,其运笔技法与《霜红龛集》中的“连绵草”一脉相承。当暮色漫过舍利塔,那些被霜染红的枫叶,经测定含有较高的花青素,这种自然奇观与傅山“朱衣道人案”后的悲愤形成隐喻。
  汾河的涛声漫过朱彝尊的诘问,王之涣的登楼绝唱与《诗经》“彼汾沮洳”的歌谣沉入河底。河风裹挟刘禹锡“晋城风日斗生辉”的璀璨,将李商隐笔下的烽烟化作滋养文脉的春泥。
  汾河公园内,当代书法家将王之涣的《登鹳雀楼》镌刻在石碑上,碑体选用太原本地的“天龙山青石”,其材质与晋祠金人台铁人基座为同一矿脉。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里,藏着唐代“尚法”书风与当代“尚意”书风的对话。
  永祚寺的双塔在晨曦中直指苍穹,这对明代砖塔采用“砖仿木无梁殿”结构,与应县木塔“层叠式”结构形成建筑史的双璧。建造者妙峰禅师“以塔为笔,以云为墨”书写《华严经》的传说,与《清凉山志》记载的“僧众抄经”传统相呼应。
  牡丹园内,明代古牡丹“紫霞仙”仍在暮春绽放,经中科院植物所测定,该品种含有特殊的花青素苷,呈现独特的紫红色。双塔的风铃在暮色中轻吟,其音律与晋剧“乱弹”的调式存在奇妙关联;塔内明代壁画中的飞天手持莲花,衣袂间凝固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智慧。
  当明太原古县城的灯火点亮,新建的诗词碑林在月光中生长,碑林选用本地“太谷石”,这种石灰岩材质与晋祠《晋祠之铭并序》碑为同一石种,那些刻痕封存着李白的乡愁、傅山的赤诚、岑参的追问。历史的风沙终将模糊城砖,但诗魂永驻——如同今夜晋祠的月光,仍带着白居易笔尖的温度,仍能触摸王昌龄诗行里跳动的边塞光焰。

苗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