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自然散文集《汝来看花》

　　指尖，本名贾彩青。出版有《槛外梨花》《花酿》《河流里的母亲》《雪线上的空响》《最后的照相簿》《一色千年》《在我和我们之间》《符号》等多部散文集。曾荣获全国首届网络文学大奖赛散文奖、三毛散文奖、孙犁散文奖、《山西文学》双年奖、《安徽文学》双年奖、《红豆》文学奖、大地文学奖等重要奖项，并两次荣获赵树理文学奖。
　　她的散文风格绵密、醇正、厚重，有着女性特有的感性和直觉，她善于从非常微小的感官体验出发，体会人情和自然，言之有物地营造出清丽、深邃的文风。
　　本版特刊发指尖的自述和自然散文集《汝来看花》的书评，以飨读者。

——编者

　　我的散文集《汝来看花》由山西教育出版社出版，内容主要以西太行乡间常见的35种花草为叙述主题，从植物学、心理学、社会学等方面，多维度多视角解读花草，并试图触摸到自然万物与人性本真之间的共鸣，赋予其丰富的文化意蕴。
　　这些文章缘起于报纸的《指尖微语》专栏。写作初期，有过对自我的怀疑，还有一些慌张，自己对花草到底了解多少？有没有能力完成？能否区别于惯于把控的题材？有意思的是，直到专栏结束后的半年里，我依旧延续着关于花草的写作。那时我才知道，生命中有些物事，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也不会因个人喜好择拣变换而泯灭，它们会伴随着我所珍视的东西，无声无息地植入记忆。
　　我不足20岁去林场上班，远离了生活的村庄，远离了家人，瞬间感觉自己翅膀硬了，成了大人。林区气温低，视野里只有常青的松柏，冬天和春天的灰绿，夏天的翠绿，秋天的墨绿。夏天也有花开，但花期很短。那时觉得花草的生命太短暂，长不过一季，短不过一日，曾扬言此生都不养一盆花。
　　极具“讽刺”的是，《汝来看花》收入的35种花草，均来自童年和青年时的经历和记忆。一个曾经不喜欢花草，不关注乃至无视它们存在的自己，经过几十年的磨砺，竟然积攒了如此多的花草知识。朋友说，这是因为我在林业部门工作的缘故。起初，我会反驳，但随着多次重复的辩解，语气一次比一次没底气，乃至后来便沉默不语，任他们随便猜测。这就给朋友们错觉，我或许真的是一个植物学家，要不，怎么会有《汝来看花》这样一本书呢？
　　我也心安理得地做个安静而寂寞的人，做心愿里的事，靠近感觉舒服的事物。比如，对植物的关注。我的目光永远追逐着路过的那些树木和绿植，我能数得清从楼门到马路这段距离中，有多少株白蜡树，多少株法桐，多少株栾树，多少株柳树，多少株槐树，多少株紫叶李，多少株晚樱，多少株榆叶梅，多少株碧桃。如果绕一点道，还能遇见槭树、榆树、椿树、丁香树和木槿树。紧靠凉亭处，还有一株银杏树，虽然长势不佳，却鹤立鸡群。而这些树木映影下，便是各色花草，从春天开始一直要开到初冬的是月季。5月末，黄刺玫颤巍巍的花枝扫拂着白色、紫色、粉色、黄色的郁金香，过一段时间，便是金盏花的世界，后来鼠尾草和马鞭草略带差异的紫色开始出现。一夜雨后，木槿树上结了花苞，此后一段时间，它们朝开暮落……冬天，悬铃木披着长长短短的流苏召唤着风的到来，玉兰树上毛茸茸的花苞，宛如一只只麻雀蹲守在那里，风正掀起它们身上的羽毛。木槿树的叶子早已掉光了，只留下球形的蒴果，有的裂开缝，露出里面的白色绒毛，跟野棉花有几分相似……
　　一个熟人经过我，试图跟我打招呼，而我并未察觉。乃至过后某个场合相遇，她对我于她的忽视而略有微词。只是当我的身心被植物花草吸引，如何能关注到身边的人间发生过怎样的错过和交锋？我诚恳地向她道了歉。
　　那时，感觉自己正在抽离，沿着风的方向，去往我的心愿之地。那里，日光朗照，花草茂盛，是令我欢喜，让我平静，又教我抱愧的地方，也是我理解生存与尊严，坚韧与顺遂，死亡与重生的地方。在那里，我深深地体会宇宙的辽阔，世界的虚无，以及个体生命的渺小。我会俯下身，将自己更低更近地贴着大地。是的，姿态越低，内心越是谦卑，越是能听到它们的低语，越是能看清真实的自己。时间中，我们都是尘世的过客，亦是尘世的归人；是观望者，亦是参与者。我们终将在万物之间，与最真实的自己重逢。
　　大风浩荡，坚冰融化的初春，山根处薄薄的积雪里，冒出一星绿意，几日后，鹅黄色的小碎花贴着地面长出来，那是一种叫作委陵菜的蔷薇科植物，它是西太行春天最早盛开的花。而我之所以要写下这些微乎其微不值一提的生命，或者只是为了能够长久地记住它们的样子，那种带着倔强、欣慰以及莹莹泪光的样子，也或者是想让读到它的人，有如梦相似之感吧。

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