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老了，真老了，老到了高龄95岁。人常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老妈亦然，唠唠叨叨成了她的看家本领。人又说，言多必失。老妈亦然，总有些话不中听，让人心里不愉快。
近些年，老妈的唠叨集中在一个话题，男婚女嫁、生儿育女。孙子、孙女大了，成家立业了，自然不用她老人家牵挂，不费她老人家的口舌唠叨。于是，老妈的唠叨迅速下滑，滑到了她的下一辈的下一辈的下一辈身上。她对我说，给孙子们操点心，二十大几了，该成家了。说过没几天，催说，我给你说的话忘了？你那孙子二十大几了，该成家了。我赶紧回答，妈，没忘，您的话哪敢忘呢，记着哩！是现在的年轻人挑拣大，要找个对眼的，不是一天两天能找到的。话是这样回答她老人家，心里却想，如今年轻人的事，别说爷爷、奶奶，就是爸爸、妈妈也不一定管得了，何况你个老奶奶呢！
还算我这大孙子没让他老奶奶失望，时间不长看上了对眼的，结婚了。结婚时要在京城举办婚礼，老妈年迈，坐汽车，上火车，少不了鞍马劳顿。问她，您去吗？她老人家几乎没有停顿，出口就说，去！你看，我在去字后边用了个感叹号，这不是我随意所为，是从老妈那口气中听出来的。倘要是用个句号，就辜负了她高兴而坚定的气势。高高兴兴去，高高兴兴回，回来了问她老人家，累吗？她答，不累。见我看她的眼神似乎有点不放心，又加一句，人得喜事精神强，哪能累呢！
隔没几天，小妹来看老妈，她俩聊得春风洋溢。聊着聊着，老妈给小妹下达了任务。你在外边跑得多，人缘广，给咱本家你那个侄女操个心，找个好婆家。小妹应了，还真操了心，把老妈下达的任务当成大事去办，办成了，本家侄女欢天喜地当了新娘。
这一日电话铃响了，拿起话筒，老妈听到了她嫂子的声音。老人家远在南国，是老妈堂哥南下后找到的伴侣，相亲相爱几十载。我那堂舅去世后，老妈和舅妈更加亲密，时常通电话，拉家常，亲热得如同闺蜜。家常越拉越热火，忽然我的心一提，老妈呀，你咋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听她老人家问那头的老人家，嫂子，你那个孙子不小了吧？回答是，不小了，跨过年就要三十了。老妈问，那咋还不结婚？我那舅妈能说啥，只能如实回答，那个娃儿挑来挑去，挑得眼花，还挑不下如意的。您猜我那老妈说啥？她说，您告诉他，别挑了，只要会过光景，知书达礼就行。我那舅妈回答，是呀，我也这样说，可那娃儿总说，不急，不急。这话说得够无奈了，我的老妈居然还在按她既定的心思催促，不急，咋能不急，您对他说，结婚生子，是顶门立户的大事……
老妈孜孜不倦地唠叨，不知我那舅妈听到是啥感受，我觉得不顺耳朵也不舒心。
等老妈放下电话，我说，妈，以后多说别人高兴的话。孙子不结婚是舅妈的心结，不要再提这事。老妈说，我也知道你这意思，可就是不由人，闲劳心，闲劳心，听你的，以后不再说了。
说是以后不再说了，可这一日乡下的邻居来看老妈，说着说着又聊到男婚女嫁。邻居的孩子，年过三十还未成亲。老妈便说，你多托些人，赶紧给孩子找个合适的。邻居说，咱说合适的，人家要合心的，不好找。老妈说，那要挑到啥时候呢？邻居说，随他的便吧，咱村里三十多岁没成家的几十个呢！
村里三十多岁没成家的几十个呢，这话引起了我警觉。再到外边应酬时，有意打听婚嫁的事情，哪知晚婚的和不想生育的竟然不是个例。遇到掌握准确数字的熟识者，我再了解，得到的回答是结婚率、出生率都在下降。我猛然醒悟老妈人老心未老，关心的不是小事，而是家国大事。结婚生子，从小处说，是人丁兴旺，光宗耀祖；从大处说，是生生不息，昌盛国家。
老妈牵挂的看着是一家一户，可就是这一家一户，组成了千家万户，组成了泱泱大国。
蓦然醒悟，家有一老，胜过一宝。
乔忠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