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董的“追焦”照片
受访者供图
小栗在路旁拍照
陈尘拍摄的照片
雷先生
受访者供图
全程 40余公里、弯弯曲曲的怀柔范崎路两侧,多部相机镜头藏在树木丛中,一旦有摩托车或自行车经过,快门声便从枝叶间响起……这就是近来在骑行圈、摩托圈流行起来的“追焦”行为——摄影师利用长焦镜头抓拍骑行者的动态画面,再将照片发布到网络售卖。摄影圈与骑行圈的这种互动,在引发关注的同时也引起不小的争议。有人认为,部分“追焦”行为在未取得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进行,涉嫌侵犯他人隐私;有人指出,拍摄者在弯道、山路边等危险地带取景,可能干扰交通秩序、造成安全风险。
躲在路旁拍骑友
“一小时拍上百张”
“追焦”是一种拍摄技法,在拍摄运动物体时,将相机镜头平行正对被摄物体,根据被摄物体运动的速度和当时光线情况设置合适的参数,按被摄物体运动的方向追随拍摄。最终呈现出画面主体清晰,背景动感十足。
家住怀柔的小栗,既不会骑摩托车,也没学过摄影,但每到周末,他都会骑着电动车来到范崎路,找个“能出片”的地方“追焦”。
秋天的怀柔层林尽染,范崎路两侧的树木草丛有的已经泛黄,有的只剩下秃枝。北京青年报记者从范各庄村出发,一路难见“追焦”摄影师的踪迹。路旁一位卖栗子的大姐告诉北青报记者:“山上好多呢,你得往树丛里面多瞅瞅。”
卖栗子的大姐并不知道什么叫“追焦”:“最近两年,好多人拿着照相机沿着路往山上去,到地方就找个树丛后面坐下,他们是在干什么?”
小栗就藏在大姐说的那片树丛里。他的一半身子被桥墩旁的土坡挡住,前面有两根交通标志杆和一块一米多高的大石头。放在桥墩基座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又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每当有摩托车经过,小栗就举起单反相机,从两根标志杆之间的空隙按下快门。“咔咔咔”几声过后,摩托车瞬间掠过镜头。随后,他将照片导入笔记本电脑,挑出最清晰的几张进行精修。
小栗说,自己躲得如此隐蔽,是为了不影响骑行者的注意力。恰好桥下有“掩体”,又靠近弯道,他觉得这里容易“出片”。小栗介绍,在天气较好的时候,范崎路两侧会聚集许多“追焦”摄影师,随着天气转凉,“追焦”者和骑行者都少了不少。他说,自己拍摄一个多小时,大约能拍上100多张照片,天气暖和时,这个时间段能达到二三百张。
随着骑行文化的日益盛行,“追焦”摄影不仅成为记录骑行生活的独特方式,更演变为一门新兴职业。
这两年,身边玩摩托的朋友陆续开始尝试“追焦”。小栗发现这种现象很常见,恰好自己家住在范崎路附近,于是也开始尝试拍摄。
每到周末,他都会骑着电动车来到范崎路,找个合适的位置拍照。小栗说,他主要是想利用空闲时间到户外活动,“以前休息时没事干,现在算是给自己找个理由出门。”
陈尘是从去年开始接触“追焦”的,此前他也是摩托车爱好者。他记得,偶尔在骑摩托时会看到有人拿着相机拍他,一开始并未在意。后来发现拍摄的人越来越多,范崎路、安四路等郊区山路,以及榴乡桥、望和桥等城市主干道上都能看到有人在路边拍摄,这种热度也让他产生了试试看的想法。
他后来听说这叫“追焦”,可以在网站上根据自己被拍的时间和地点搜索照片。但陈尘找了很久,始终没找到自己的照片。“他们是不是都不拍我啊?他们不拍我,那我就拍他们。”陈尘说。于是,他买了一台二手单反相机,开始尝试“追焦”拍摄。
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投入更多精力,设备也从入门机型更换为价格两三万元的专业相机。最开始拍摄时,陈尘并不熟悉参数控制,后来通过摸索,掌握了光圈和快门的调整技巧。现在,他也能拍出前景摩托清晰、背景呈流线状态的照片。
不过,这样的照片出片率并不高,因为快门速度需与骑手行进速度匹配,否则容易失焦或模糊。陈尘说,十张照片里只有一两张能让自己满意。
他认为,骑摩托的吸引力在于自由,而“追焦”带来的更多是拍摄完成后的满足感。因为“追焦”,他开始学习摄影,现在除了拍摄“追焦”画面外,还会为摩托爱好者拍写真。
“追焦”摄影门槛低
缺乏约束存安全隐患
在专业摄影师看来,“追焦”的门槛并不高。从事视频拍摄工作的老董既是摄影师,也曾玩过摩托车。在他的印象中,“追焦”是近两年才逐渐流行起来的。
随着年龄增长,出于对安全的考虑,老董现在已很少骑摩托车。他回忆,以前想给自己和爱车拍照,只能架三脚架自拍或与同伴互拍,多为静态画面,缺乏速度与动感。
老董第一次拿到自己骑车时的动态照片,是从一位“追焦”摄影师那里。他记得,当时与同伴骑行经过范崎路,发现有人蹲在路边拍照。两人骑远后又折返回来询问,最后各自花了50元购买了五张照片。
老董认为,“追焦”的拍摄主要靠快门控制,多尝试几次就能掌握固定的参数范围,通常两三天即可上手。他认识的几位“追焦”摄影师,多为半路出家、边学边拍。
他算过一笔账:在北京地区,如果天气适宜,一年能拍摄六七个月,每个周末多则卖四五百元、少则两三百元,一个月大约可收入2000元左右,一年下来基本能抵回设备成本。
从事广告设计工作的雷先生在2023年骑行时也遇到过“追焦”摄影师。他了解到,这些摄影师大多有本职工作,周末拍照作为副业,每次五六个小时拍摄,卖出的照片可获得两三百元收入。为了更快成交,一些摄影师会在现场携带笔记本电脑,当场修图、上传并出售。
受访摄影师介绍,他们通常会将拍摄的照片上传到“速痕”“骑点”等APP平台,标注拍摄时间和地点,骑手可在平台上搜索并付费下载。
雷先生表示,“追焦”摄影师通过卖照片获取报酬,而被拍摄的骑手多数对此表示接受。他提到一位骑手曾购买多张自己骑行时的照片,“他说年轻时还能骑,留作纪念。”
虽然“追焦”摄影在收入方面似乎有些吸引力,但雷先生并不建议人们轻易踏入这个行业。据介绍,“追焦”摄影师为了捕捉一整天的素材,往往需要在凌晨就出发,提前赶到郊区山路上选好拍摄位置,并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在高温天气下长时间户外作业,他们面临着中暑等身体不适的风险。一旦遇到阴天或下雨天,骑手减少进山,摄影师们很可能一整天都徒劳无功。
雷先生近两年已较少骑摩托,转而从事“追焦”拍摄。工作不忙时,他常前往范崎路、安四路、红领巾桥、望和桥、榴乡桥等地拍摄。他介绍,目前,“追焦”圈也形成了一些约定。如果骑手看到摄影师并希望被拍,会闪两下车灯示意;有的骑手对拍摄效果不满意,会折返再跑一遍让摄影师重拍。这种互动虽被部分人视为默契,但在缺乏明确约束的情况下,还是“不太安全”。
引导骑手安全骑行
平台审核日趋严格
“追焦”摄影在为骑手带来乐趣的同时,的确存在不容忽视的安全隐患。在山路弯道等复杂路段驻守拍摄,不仅可能干扰骑手视线,还有被高速驶过的车辆擦碰的风险。一些摩托车驾驶员为追求更帅气的照片,可能会忽视骑行安全,增加发生意外的风险。
现在的“追焦”摄影师中,既有年轻的摩友,也有像老董、雷先生这样因为年龄增长而不再骑车的“退役摩友”。他们放弃摩托车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觉得骑摩托确实存在一定危险性。
雷先生说,他以前骑摩托时见过车毁人亡的事故,事发地点离他只有二三十米,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不会骑摩托车的小栗也说,自从玩起“追焦”后,才感受到骑摩托的危险性。光是这一年多时间里,他就亲眼看到三四起摔倒受伤的事故。
小栗还记得,有一次他在拍摄一辆行驶中的摩托车,对方转弯时突然侧滑,人和车一起摔出,对向车道正好有一辆车驶来,险些碾压到摔倒的骑手。“当时我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位骑手自己掸掸身上的土就站了起来,走过来问我:‘刚才你给我拍下来没有?’给我吓了一跳,我以为他要赖上我。”小栗说。作为“追焦”摄影师,虽然他躲在远处拍照,并未直接影响骑手,但如果骑手发生意外,他也难辞其咎。
“我在这里拍照,对他有没有影响,很难说清。可能他就是因为看了我一眼注意力分散,就出事了。能说我一点责任没有吗?”小栗说。
陈尘在拍摄时也倾向于把自己藏起来,认为这样既能拍出更自然的画面,也能避免干扰骑手,同时保护自身安全。
与此同时,网络平台对“追焦”照片的审核也日趋严格。“速痕”APP是摩友们寻找“追焦”照片的主要平台之一。该平台负责人万先生告诉北青报记者,速痕最初是摩友交流的社交平台,2022年开设了“追焦”频道,摄影师可以将照片上传供骑手购买。频道开通后,为平台带来了一定流量。
万先生说,平台开设“追焦”频道,也是为了解决摩友长期存在的“需求点”。他本人也是摩托爱好者,以前想获得一张自己骑行的照片或视频非常困难。速痕APP开设“追焦”频道后,确实让骑手获取照片更方便了。
对于“追焦”中可能带来的交通隐患问题,万先生表示,他们注意到了这一情况。从去年开始,平台增加了上传审核条件,今年正式将相关要求列入传图规则,其中对带有炫技动作的照片一律不予通过。他希望通过规则引导骑手安全骑行。同时,速痕APP在年初对摄影师进行了交通安全培训,旨在提高摄影师和摩友的安全意识与防范意识。
北青报记者了解到,针对“追焦”摄影中的安全问题,相关行业协会与交通管理部门已开始携手合作,致力于制定和完善安全规范及管理措施。中国汽车流通协会摩托车分会宣传部负责人表示,骑士安全驿站与“追焦”平台已共同拟定试行措施,明确禁止上传展示危险驾驶行为的视频内容,以规范行业行为,确保骑手和摄影师的安全。北京怀柔交通支队也积极行动,与属地摩托车驿站及多位“追焦”摄影师开展多轮事故预防座谈会,以深入探讨实际拍摄中的安全隐患和难题,并制定实用的安全防范措施,从而构建安全、有序的摩托车骑行及拍摄环境。
本版文/本报记者 张子渊
摄影/本报记者 张子渊 统筹/林艳 张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