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 抓了四千多个贼-北京青年报

    ◎马拓

    跟我们分局两位老前辈聊了聊，感触颇深。

    两人都是耄耋之年了，一男一女，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就一直活跃在公交反扒的第一线。其中老爷爷是行业里的打扒翘楚，老奶奶则是共和国第一代女刑警。

    老爷爷说，他当年想要当反扒警察，是源于他刚刚入警时目睹的一起警情。那时候他刚分配到派出所，有个女孩火急火燎地找他们求助，说自己带着父亲到北京看病，身上就带了二百块钱，是家里卖猪和找亲戚朋友凑的。没想到俩人进城坐公交的工夫，钱就被扒手给偷了，现在父亲也失踪了。他和同事们就找啊，找到一条河边，发现失联已久的女孩父亲正往一棵树上拴腰带……

    看到女孩和父亲在树下撕心裂肺地抱头痛哭，当时还是热血青年的他咬牙切齿地想，太惨了，贼太可恨了，不行，我要抓贼，我要解恨！于是他很快就调入了公交刑警队，加入了打扒的行列。

    后来的几十年里，他抓了四千多个贼。

    退休的刑警老奶奶也很可爱，当时我问了她一个问题，就是您当刑警这么多年，和男同事最一样的一点是什么，最不一样的是什么呢？满脸皱纹的她歪头想了想，给我讲述了这样一件事儿。

    她说她十六岁就从警了，没多久接触了一起刑事案件，某地的湖里发现了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少不更事的她紧张之余，生理上也特别不适应。但她觉得自己既然干了这行，就绝不能被人看扁，一定要干出个样儿来，于是就忍着生理反应跟男同事们一起勘验和收集线索。忙了很久，午饭来了，一人一个大饼夹肘子。她见到那肘子当即一阵反胃，差点没吐出来。但周围的男人们都若无其事边充饥边继续工作，她就想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行我也行，于是忍住恶心，愣是一口接一口地给肘子咽了下去。

    “打铁匠要是怕热，干脆就别在这行混饭吃了，你说对不对？所以我觉得跟他们一样的地方，是我比较倔；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特别倔。”

    老爷爷跟我说，后来他几乎练就了在公交车里，用手肘碰一下对方，就能推测出这人是不是扒手的本领。他说那时候很讲究“手艺”，木匠、泥瓦匠、修电器的，手里没点儿活儿，都不好意思在行业里混。他觉得自己干反扒，也得有匠人精神，“首先你得清楚自己就是一普通人，你得钻研，得磨炼，自己才能有吃这口饭的安全感，然后才能谈收获和奉献。”

    跟老奶奶聊时，我感慨道，现在随着科技发展，有了各种监控、侦查手段，抓贼可是比以前顺当许多了。她却笑道，那不见得，头几年我坐公交车，还抓了一个贼呢，还是那套手法，多少年了都不过时。

    旁边有人小声提醒我：“老太太当时都七十多了，人赃俱获。”

    我惊讶之余，就想升华一下：“您当时怎么就那么奋不顾身呢？”

    “没什么顾不顾的，我就是干这个的，我本能呀。”

    这话让我回味很久。或许，有人能够在某个领域做出卓越的成就，恰恰是因为他们的心之所向，并非掌声和鲜花，而只是一些很简单的想法：做好分内的事儿，手里出活儿，控得住场，对自己有个交代，如此而已。

    但往往做到这些时，很多荣耀也就自己找上门了。

    看起来是个悖论，其实却可能是时代赋予我们的，最妥帖和公平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