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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0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沈阳日报

铁轨上的两种声音

日期: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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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5版:万泉       上一篇    下一篇

  □朱明坤

  秋日下午,我乘高铁经过沈阳。手机上的位置坐标掠过“柳条湖”区域时,窗外恰好展开一片开阔地。远处新建的居民楼排列整齐,几个孩子在广场上追逐彩色的气球,夕阳给玻璃窗镀上一层金箔。更远处,一片片树林,齐整的树梢齐刷刷指向秋日的天空,沐浴在通透的夕晖里。

  “复兴号”滑行得极稳,杯中水面不见纹颤。唯有车轮与轨道摩擦生出低鸣,像持续拨动大提琴最低那根弦。这种声音听久了,竟催人生出几分困意。

  闭目恍惚间,耳畔铁轨声忽然变调。渐重的节奏里,混进九十多年前的另一种声响。

  也是这样的秋天,也是这段铁轨。1931年9月18日晚十点二十分,埋在南满铁路轨下的炸药轰然爆响。那声巨响撕碎沉寂,惊起寒鸦蔽空。随后是南满铁路巡道车的铁轮碾过被炸毁轨道的刺耳摩擦声,混着关东军皮靴踏碎道砟的杂乱脚步声,这些声音通过历史留声机清晰地传递至今,在每一个后来者的想象中反复回响。

  当年枕木浸透油污与鲜血。铁轨成了侵略血管,将战争毒液输往东北肌体。而今日同一段路上,钢轨银亮如新铸的剑,载着探亲的父亲、出游的学子、洽谈的商人,平稳掠过大地。

  列车提速,电子屏显示时速已达三百公里。窗外景物连成流线,唯平行双轨始终清晰。它们多像两道并行的历史,一道刻满伤痕,一道写满辉煌。

  邻座青年戴着耳机打节拍,他听见的或许是流行鼓点。而我耳中,此刻正交响着两种铁轨声,一种沉重如呜咽,一种轻盈如歌唱。

  忽然想起老铁路工曾说,东北的铁轨会唱歌。冻土膨胀时发出低吟,春暖花开时变成轻哼。而最动人的歌声来自轨道接缝处,那些用螺栓紧紧相连的钢轨,在车轮滚过时会发出坚定的咯噔声,像在反复确认:“连着呢,都连着呢。”

  是啊,如何能断开?从柳条湖到山海关,从九一八到抗战胜利,这段铁轨早已不是冰冷金属。它是民族脊梁的仿生构造,是大地缝合伤口的银线。

  茅盾在《风景谈》中写道:“自然是伟大的,人类是伟大的,然而充满了崇高精神的人类的活动,乃是伟大中之尤其伟大者。”这些穿梭往来的列车,正是中国人民伟大精神的最佳注脚。

  列车广播报出下一站名。清脆女声将我从历史深潭中捞出。抬眼望去,窗外景色飞驰而过。方才掠过的广场里,那些嬉戏的孩子早已不见踪影,唯见几只彩色气球冉冉升空,在碧蓝天幕上定格为鲜亮的斑点,旋即被列车甩向身后。

  铁轨始终沉默,但车轮替它发言。昨日它说苦难,今日它唱欢歌。而明日它必将吟诵更恢宏的诗篇,关于复兴,关于永恒。

  汽笛长鸣,不是警报,是问候。它问候每一寸山河,也问候九十多年前那些不眠的灵魂。

  钢轨延伸处,皆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