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绘
□聂顺荣
丰子恺的漫画不是浓墨重彩的史诗,却像一枚枚被体温焐热的邮票,贴着战火的邮戳,把战争的苦难寄给了后世。那些方头方脑的人物、歪歪扭扭的屋舍,在宣纸上站成了队列,用最朴素的姿态,诉说着一个民族不弯的脊梁。
1937年的石门湾,缘缘堂的窗棂还映着江南的烟雨,直到日机的轰鸣撕碎了清晨的宁静。丰子恺握着画笔的手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他在《漫画日本侵华史》里,让线条带着血泪控诉:被炸毁的房屋歪成绝望的角度,逃难的百姓背着褴褛的行囊,孩童的哭喊声仿佛要冲破纸面。那些配文像投出的标枪,字字扎向侵略者的暴行,却又在字缝里藏着“宁当流浪汉,不做亡国奴”的倔强——这是他告别故居时,刻在门柱上的誓言。
汉口的街头总飘着救亡歌曲的旋律,丰子恺挤在游行的人群里,看见识字的人念着传单,不识字的人举着拳头。他突然明白,画笔可以比枪更有力量。
逃难的路上,画笔是他最忠实的同伴。湘江边的破庙里,他就着豆大的油灯勾勒《流离图》:挑着担子的妇人把孩子护在胸前,脚下的草鞋磨出了洞;路边的老者捧着破碗,眼神却望着远方的星斗。这些人物没有名字,却总能在画框的角落里留一抹倔强的线条:也许是攥紧的拳头,也许是挺直的脖颈,也许是悄悄塞进募捐箱的铜板。《聚沙成塔》里那个踮脚投币的孩童,辫梢还沾着泥点,却把整个民族的希望投进了瓦罐。
1945年的夏夜,爆竹声震碎了漫漫长夜。丰子恺的笔在狂喜中跳跃,《狂欢之夜》里的人们举着灯笼奔跑,影子在地上扭成欢乐的麻花;《“回乡豆!”》的画纸上,茴香豆的香气仿佛穿透了纸面,混着归乡者的脚步声漫过江南的石板路。
如今再看这些漫画,油墨早已干透,却依然能触到当年的温度。那些简笔画里的线条,藏着比文字更厚重的历史:苦难是真的,眼泪是真的,而在废墟上开出的希望之花,更是真的。这或许就是丰子恺留给我们最珍贵的遗产,在画纸的褶皱里,在笔墨的余温里,在每个不曾屈服的灵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