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言
出伏之日,暑气初收,我踱进沈阳日报美术馆,却迎面撞入一个七十二候的世界。墨迹淋漓,丹青点染,领智者老成,悟稚子赤心,将岁月流转的七十二道印痕一一铺展在眼前。春华秋实,夏荣冬凋,五天一候,三候一气,在宣纸上徐徐展开,宛如一册精装的自然日历。然而,默立于画前,心中竟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惊惶:原来一年光阴,竟已被划分得如此细密分明!
凝视着那些纸上的节令,我不由得记起王羲之的感慨:“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这“俯仰”二字,何其惊心动魄!生命原如四季流转,从初春嫩芽到深秋落叶,不知不觉间,竟已踏进了人生之秋。时光犹如一把无形的刻刀,七十二候般的刻度已在生命里深深刻下多少道痕?回首前尘,多少岁华在茫然中虚掷,恰似未曾被用心注视过的夏虫秋草——而人生,又有多少春秋可容这般“俯仰”而逝?
正因如此,奥斯特洛夫斯基那句“人的一生应这样度过”才格外显得如雷贯耳。它仿佛不再仅仅是一句格言,而如金石之声铮铮敲打于心:人生在世,岂能容忍自己未曾热烈地活过一场?那“虚度”与“碌碌”的羞耻,比任何外在的鞭笞更令人难安。生命的价值,原不在于虚长的年轮,而在于是否如钢铁淬火般,在每一次锻打中记住了自己的形状——是炉火纯青的坚韧,而非无声腐朽的锈迹。
步出展馆,外面天色欲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明天必是初秋的天空,高远澄澈。岁月诚然如滔滔江水不可倒流,但此刻的觉醒却似秋光般清明可贵。七十二候如刻刀,既已在生命年轮上刻下不可磨灭的印痕,那么每一道印记都当成为指向未来的路标。古人说“欣于所遇,暂得于己”,这“暂得”二字,何尝不是一种对易逝韶光的深情提醒?
站在季节转折的渡口,仿佛看见自己生命之树的年轮正被七十二候的刻刀细细雕琢。纵使“俯仰一世”令人心惊,但只要每一刻都未曾放弃对意义的熔铸,那么每一道年轮里,便都凝着不灭的光焰。
在时光的河流中,我们虽无法打捞回逝水,却可把住此刻的舟楫——清醒地、郑重地驶向前方,使生命之舟每一刻的航迹,皆不负流水,亦不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