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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7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沈阳日报

一个人的万里东归

日期: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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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4版:书斋       上一篇    下一篇

  □李轻松

  这已是我第三次写肖昌了。第一次是在2004年,我在《南方周末》开了为期一年的专栏《行走与停顿》,其中一篇就是写肖昌夫妇的《从察布查尔到盛京》。第二次是应约为肖昌的诗集《舞者之思》出版而写的序。因此可以说,近20年来,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从未间断过。

  回望历史,曾经有过两次大西迁。一次是土尔扈特部从新疆西迁到伏尔加河流域,另一次就是锡伯人从沈阳西迁到新疆伊犁河畔。土尔扈特部是主动西迁,背井离乡为的是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而锡伯人则是被动西迁,为的是屯垦戍边对抗沙俄。土尔扈特部经过一个多世纪后又踏上东归之路,突破沙俄的围追堵截,在锡伯人西迁到伊犁之前回到新疆,可谓可歌可泣;锡伯族扎根察布查尔,200多年来为新疆的稳定滚马征战,付出巨大的牺牲,而万里东归到故乡的只是形单影只的肖昌夫妇,更显得悲壮苍凉。

  作为一个文化使者,肖昌的东归是一次文化的返乡。如果说当年的沈阳曾是锡伯文化的发祥地之一,那么200多年后,靠曾经离开的一支族人顽强地保留下来的民族文化反哺故乡,很难说是有幸还是不幸。不幸的是经过沧海桑田,各民族正在空前地融合,锡伯族文化与其他少数民族文化一样慢慢地丧失,也许是一种不可逆的潮流。而有幸的是远在天边的察布查尔,还坚守着本民族的文脉根基,并通过肖昌夫妇带回沈阳,让我们品味到原汁原味的锡伯文化。

  肖昌是个眼界开阔的人,他身居边疆一隅,却积极走出来,不仅考进了乌鲁木齐艺术学院,还到上海音乐学院、中央戏剧学院进修。但无论走得多远,他的民族责任感从未有过丝毫的减弱。作为沈阳沈北新区特聘教授锡伯语言、音乐舞蹈的老师,他竭尽全力培养学生,开展艺术教育,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郊区小学一跃而成为星光闪耀的明星学校,一名名锡伯族学生从这里走向全国进而走向世界。肖昌是个多面手,综合素质可谓一流,他不仅教民族语言,还发明锡伯文字输入法,勘误沈阳的一些满文牌匾,锡伯文书法更是炉火纯青。他有着很深的音乐造诣,不仅会拉小提琴、弹墩布尔,还自己制作鹿头琴。他是歌者,他的嗓音沧桑、质朴,又有着高亢的声线,犹如生命里迸发出来的巨大能量。他又是导演、编导、舞者,导过大戏,为多台晚会编舞,并且自己亲自上阵领舞。他还是画家、民族服装设计者、舞美设计者,他更是个诗人、作家,他的诗歌带着鲜明的民族个性,简单开阔,自成一格。去年刚出版锡伯族叙事长诗《塔顿莫乌》雄浑大气,这是一部千年以来北方诸部落的变迁史,历史背景极其宏大,具有史诗般的气度与厚度。这样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家,又深怀着一颗深爱民族文化的心,应该赢得最大的支持与尊重,更是锡伯族的骄傲。

  肖昌有一颗赤子之心,他有着纯真善良的天性,也有着骑射民族那种万丈的豪气。他对人从不设防,也无心计,一腔热血,一心一意传播民族文化,不计回报。他有着单纯的心地、炽烈的天真,兴奋起来便手舞足蹈,放声高歌。这些年,他带着创办的“慕客登少儿艺术团”走南闯北,把锡伯文化带向更广阔的世界,同时也为孩子们开拓了一个更大的展示舞台。有着骑射基因的锡伯族孩子,血液里涌动着一种射箭的激情。为此,肖昌推动射箭成为学校的特色教育,大力开展射箭运动,为省队和国家队输送大量的射箭人才。一些学生因此而插上了翅膀,飞向更辽阔的天空,有了更美好的未来。同时,他也为一些人际关系、一些不正常现象而黯然神伤,更为一些好苗子的半途而废,丢弃了大好前程而捶胸顿足。

  当然还有肖昌的夫人文兰女士,她高雅端庄,歌舞豪饮,不让须眉,是当年察布查尔著名的团花。她跟随肖昌辗转万里回到祖居之地,与肖昌一起教授民族音乐舞蹈,无论经历多少困苦艰辛,她永远都是笑眯眯的,从不抱怨,温暖着肖昌那颗被不断伤害的心灵。

  这部书,可以把它看成是肖昌的自传,或者一部心灵史。他讲述了从遥远的察布查尔一路东归的故事,也讲述了他在故乡沈阳为传播锡伯族文化所做出的所有努力。以前与肖昌交流,总是被他的那无法更改的新疆普通话所困扰,不能领会其意,只能略通大意。现在通过文字,可以更加清晰地梳理他的行走轨迹,以及他的心灵轨迹。在这里,他既有对一个民族深刻的理解与爱,无限的自豪感与责任感,打捞些行将消失在历史烟尘中的往事,又有光荣中的失落、寻找中的惊喜、流逝中的无奈。当时代的车轮滚滚而去,一些来不及挽留就已经接近消亡的珍贵部分,他凭着一己之力奋力扑救,犹如一位战士,不惜流血牺牲。其诚可嘉,其难可想,其心可敬。

  今年5月,肖昌跟好友一起完成了重走西迁路的壮举。本来我也计划与他们同行,但因事缠身未能成行,引为憾事。肖昌20年来无数次地往返于察布查尔与沈阳之间,但却从未沿着当年祖辈西迁的路线体验过一回。这次,他做到了,从锡伯族家庙启程,经彰武西行到乌兰巴托、乌里雅苏台,翻过科齐斯山、过额尔齐斯河进入新疆,最后到达察布查尔。这个路程荒凉艰辛,也数次历险,使他真正体验到了当年祖辈的不易,也完成了一次身心之旅,那就是不仅用脚步丈量两万里漫漫征途,更用心灵去丈量一个民族感天动地的壮丽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