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全(1928—2019) 山西省寿阳县人。抗日战争期间,当过民兵队副队长、武委会副主任。1945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6年3月,参加革命工作。1946年5月至1949年1月,先后任晋冀军区一旅二团一营机枪排战士、班长;1949年2月至1955年11月,先后任六十六军一九六师五八七团一营副排长、排长、副连长、连长、营参谋长、营长;1955年12月至1959年2月,为南京总高级步兵学校学员;1959年3月至1964年10月,任六十六军一九六师五八七团一营营长;1964年11月至1966年1月,任工程兵建筑第一六一团司令部参谋长。1966年2月,转业到山西前进机器厂工作,先后担任厂筹建组负责人、武装部长、革委会副主任、顾问、党委常委、纪检委书记、调研员等职务。1988年8月离休。
讲述人:韩银贵
讲述时间:2023年4月21日 整理人:赵建雄
从炮火中走出
我父亲韩立全,1928年五月初六出生于晋中寿阳县温家庄乡胡家庄村一个贫农家庭。我爷爷省吃俭用供我父亲读完初小三年级。父亲十四五岁时就在村里参加了抗日活动,当过民兵队副队长,当过武委会副主任,带领民兵和武工队员,协助八路军作战,打击日伪嚣张气焰,为抗击日寇侵略作出了贡献。1945年2月,他才十七岁,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46年3月,他参加工作,之后参加了人民军队。父亲说,那时候,中国人民经过十四年英勇抗战,刚刚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了中国,老百姓扬眉吐气,正希望过上和平安定的好日子,国民党反动派却野心勃勃,为独吞胜利果实,准备向中原地区发动进攻,挑起内战。当时,全国人民群情激昂,特别是山西各地都掀起了参军的热潮。父亲担心部队上认为他年纪小,不让他当兵,就虚报了岁数,在填写入伍报名表时,把出生时间写成了1925年4月,就顺利地入伍了。
父亲一生文化程度不高,但他干革命工作踏实认真、恪尽职守,坚守理想信念,毫不动摇。他参军后,先后参加过寿阳宗艾战斗、河北卧虎山战斗、保定望都战斗、石家庄战斗、应县战斗、张家口战斗、解放太原战斗,以及抗美援朝“三八线”战斗、鸭谷里战斗,无论是哪一次战斗,他都把阵地当作自己的工作岗位,用生命去坚守,从来没有退缩过。每一次战斗,他都把生命置之度外,总是抱着一个信念:杀敌报国、保家卫国。
父亲经常说,他是打小就从抗日斗争中闯荡过来的,面对穷凶极恶、惨无人道的日本侵略者,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危险,但他从来都不害怕,其他的吃苦受罪就更不在话下。所以,我跟妹妹小的时候就经常受到父亲的教导,他教育我们一定要有军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无论干什么,“站好岗、尽好职、守好责”,才会有意义、有价值。
记得父亲给我们讲过,他参军的时候,才十八岁,被编入冀晋军区一纵队一旅二团一营,部队驻扎在五台山。五台山在晋北地区,一年四季,除了夏季,秋、冬、春三个季节都特别冷。那时不仅武器装备落后,吃喝穿戴都非常短缺,但是政治工作做得好,思想觉悟高,战士们特别能吃苦,打仗也勇敢。我父亲刚入伍的时候,他们是两个战士一条被子,而且军用被子还很薄。到了目的地,还得自己生火做饭,自己洗衣服。衣服一人就只有一身,所以他们只能等天气好的时候,跳到河里去洗澡,先洗了衣服,把衣服挂在树枝上,或者铺在石头上,然后洗澡,等洗完澡,衣服还没有干透,就穿在身上了。到了天气特别冷的时候,他们就很多天都不能洗澡,不能洗衣服。就是那么艰苦的日子,战士们都是积极乐观,毫无怨言,大家的想法只有一点:打倒反动派,保护老百姓,解放全中国,过上好日子。
我父亲在部队上待了整整二十年,先后担任过班长、副排长、排长、副连长、连长、营参谋长、营长、团参谋长等职务。无论职务高低,他都一切以革命事业为重;他带的兵,也都是以部队为家,以奉献为荣。他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奉献了自己的青春,有的甚至奉献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我父亲曾经多次立功受奖,比如,在朝鲜战场上,1950年他就曾立过个人 “一等功”“三等功”,回国后任副连长,他所带的连队也曾立过“集体一等功”,1955年我父亲还被授予“解放奖章”。其实,我父亲的军功章不只这些。他去世后,我们整理他的遗物时,又发现一个硬纸盒子里保存着他的一堆获奖证书和奖章。
正是因为我父亲工作认真,纪律性强,所以,1953年、1954年两次“国庆大阅兵”,我父亲被师部指定为“口令员”,在天安门广场喊口令,指挥部队接受毛主席检阅,圆满完成了受阅任务,受到师部通令嘉奖。当时父亲所在部队是陆军一九六师,师部驻扎在天津杨村,是毛主席批准的第一支对外开放的部队。
父亲知道自己文化程度不高,他说:“没有文化就等于睁眼瞎。”“一个军人,如果知识水平不够,光靠勇敢打仗,就不是一个好战士;如果没有一定的军事理论,更不能做一个优秀的指挥员。”所以,他在战斗之余,还特别注重学习。1952年7月,我父亲进入了六十六军一九六师速成小学校学习;1955年12月,又进入南京总高级步兵学校学习。他学习非常刻苦用功,不仅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还顺利地拿到结业证书。
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会给我们回忆他的军旅生涯。他不是在炫耀自己,他是在忆苦思甜,他是在教育我们做子女的以及我们的孩子。他经常说:“我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是从炮火中闯过来的,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能活着回来就好,能活到现在就好。我有子有孙,有吃有喝,这就是幸福!想想那些牺牲的战友,我是多么幸运啊!”
父亲把他在部队上养成的自律正直作风、无私品质,以及坚守岗位、恪尽职守的好习惯,都带到了转业地方后的工作中,也传给了我们全家每个人。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无上荣光!
到地方上工作
我父亲是1966年2月转业到地方工作的。听我父亲讲过,1965年夏天,我军战功赫赫的黄克诚大将,受中央委派到山西吕梁山一带考察“小三线”建设。同年8月13日,根据中央“省自为战”的精神,成立山西省第三建设指挥部,负责省内“小三线”地方军工建设,指挥部设在临汾隰县水头镇。随后,按照“山、散、洞”的原则,山西全面开展了省内“小三线”建设,陆续新建了一批“小三线”军工企业。这些军工企业大都分布在吕梁山区的交口、中阳、孝义、隰县、灵石等地。
我父亲转业到地方工作后,先是到红星农业机械厂,也就是后来的山西凌云机械厂,作为筹建组负责人之一,主要分管武装保卫工作。当时,五厂被确定为三线时期华北地区在山西配套的12.7毫米高射机枪枪弹厂,厂址定在长治县境内王村,之后又因不符合战备要求停建,报废厂址再次选址,定在了隰县水头镇神南峪建厂,并于1966年8月开始建设,后由于水源问题得不到充分解决,11月份又停建报废厂址,1966年底将厂址选定在隰县下里镇下均庄石马沟。也就是在这时候,我父亲被调到山西前进机器厂。山西前进机器厂简称“前机厂”,为三线建设时期在山西规划的7.62毫米轻重两用机枪制造厂,厂区最初选在灵石县境内,1969年6月经北京军区国防工办批准,最终定于临汾隰县康城公社水神头的一条山沟内。康城公社后来归属吕梁交口县,同年开工建设,1971年基本建成。生产任务是年产7.62毫米轻重两用机枪四千挺。前机厂在交口县四个兵工厂中是规模最大、职工人数最多、建设速度最快、建厂时间最短、投入生产最快的一个厂。自1971年建成,工厂就开始转入产品试制,到1977年试制产品两百五十三挺,由于产品迟迟未定型,一直没有投入批量生产。随着第一次全国地方军工大调整,于1984年底撤销了军工建制,划归太原市二轻局管理,1992年整体搬迁至太原市小店区平阳路。
我父亲刚到前机厂的时候,仍然是作为筹建组成员之一,与其他成员一起负责建厂工作,1972年11月担任前机厂武装部长,后来担任革委会副主任、顾问、纪检委书记等职务,一干就是近二十年;直到1984年8月1日,北京军区国防工办党委下发文件,我父亲才转为调研员;1988年8月9日,经中共山西省委批准离休,享受副厅级待遇。
谈到我父亲在地方上工作的二十二年,不由得想起南宋诗人陆游 《病起怀书》中的一句话:“处其位而不履其事,则乱也。”我觉得我父亲没有读到过陆游的这一句话,但他在工作中却深谙其道,把持有度。所以,无论是在山西凌云机械厂还是山西前进机器厂,我父亲作为筹建组成员之一,包括后来担任了一定的领导职务,他真正做到了恪尽职守、以厂为家,坚持原则、廉洁从政,从来没有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也没有消极怠工、偷奸耍懒,更没有做过不分是非、欺上瞒下、邀功请赏、对不住自己良心、对不起组织的事。特别是担任纪检委书记后,父亲经常告诫家人:“我是纪检书记,这是党组织对我的信任。我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主要就是对单位和单位领导干部履行监督职责,我怎么能管不住自己呢?所以,你们也不要期望让我干什么违反原则的事。”
我母亲是1956年的随军家属,但我父亲一直都没有给她解决工作问题。我父亲刚调到前机厂,厂里处于筹建阶段,正是大量用人的时候,当时招收工人很多,符合条件就行。我母亲说她当时很想进入厂里工作,起码能够多一份收入,可我父亲就是不同意,他对我母亲说:“你就待在家里当好你的家属吧,我好歹也是厂里的领导,省得别人说闲话。”可是,当时厂里就有不少干部把自己的家属安排进去了,有的甚至连亲戚都安排了。我父亲老家也有两个兄弟,我的一个叔叔早早就去世了,我婶婶就让她家孩子来找我父亲,想给孩子在厂里安排一个工作。我父亲还是不管,他对人家说:“你又不是家属,我怎么安排你?违反政策的事不能干,这是我的职责。”结果,我婶婶还为此跟我家闹了意见。这事传出去,老家的人都说我父亲不办事,没有人情味,或者说他没本事。
记得是1969年,当时前机厂在祁县。那年我十七岁,许多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都想去当兵,我也很想去,正好祁县的武装部长是我父亲的老战友,只要我父亲去说句话,我就可以顺利入伍了。但他就是不给我去说,还说我是独生子,不够格,不符合国家政策,不能走后门。这件事,我一直不理解,后来,也就慢慢想通了,虽然我一直留在了厂里工作,但我也还锻炼得不错,当过师傅,带过徒弟,也算是为厂里、为国家、为社会作贡献了。
1969年,我想当兵没有走成,就在前进厂上班了,当时是按照国家有关政策正常招工进去的。我是儿子,是普通工人,在工具车间当铣工;我父亲是领导,是我的上级。父亲从来不照顾我,就让我一直在车间“摇摇把”,又苦又累又脏,没有办法,还得好好干,不然父亲知道了就会狠狠批评我。别的领导的子女,人家父母起码给安排当一个司机,那是一个很经济、实惠的工作,有的还推荐上大学,或者当工农兵学员。我父亲当时是有这个职权和资格的,可是他总是说:“咱们不能走这些为自家人谋好处的渠道,更不能利用自己的职权搞特殊,工作或待遇上的事应该由组织来做决定。”真是没有办法!后来,我的妹妹也通过正常招工渠道进了前进厂工作,她在车间里当磨工,一个女孩子家,也一样是吃苦受累。我们兄妹两个,一直就是当普普通通的工人,一直干到退休,从来没有得到过我父亲工作上的关照。1975年我结婚,妻子也是前进厂的职工,她也想过让我父亲给调一下岗位,甚至晋升一下职称,我父亲不参与这些事情。他说:“自己的事就得靠自己去努力,你要作出成绩来,才会有荣誉和待遇。靠我利用职权去帮忙,我做不到。我知道我的职责是什么。”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没有沾过父亲的光,但我们都踏踏实实工作,像父亲一样恪尽职守,从来没有犯过什么错误,同样也问心无愧。 (下转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