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树
秋雨，依然很是暴躁，裹挟着细碎泥沙和卵石，滔滔向前奔涌而过。雨过之后，滩溪才算平静下来，清凌凌的溪水在沟谷里汩汩唱着轻快的歌，带走了空气里的燥意。
“水萝卜，涝白菜。”这句农谚，时常挂在庄稼人的嘴边。长在地里的萝卜和白菜本就喜水，入了秋更是三天两头就得浇水。若遇几日晴天，太阳一番暴晒，一道道干裂的皱纹爬满畦面，母亲便会嘀咕：“菜地又旱了，该浇水了。”父亲长年早出晚归，在邻村的煤矿挖煤，家里种的萝卜、白菜，从浇水到施肥的活儿，就全落在母亲的肩头。
呼呼噜噜吃过早饭，父亲便扛起铁锨来到河滩边，剜起被溪流筛过的细沙，在溪弯处挖坑聚潭。一锨接着一锨的沙子填垒堆积，慢慢在河道里筑起一道矮矮的沙坝。溪水一点点被拦截下来，在潭内渐渐聚满，那小小的水潭形如一弯月牙泉，清亮亮的水面晃着天上的白云，连飞过的喜鹊影子，都能在潭里寻见踪迹。
聚潭，是村里家家户户每年秋天必做的营生。这溪流水浅，没法直接引水灌田，大家便都学着用河沙垒出半桶高的沙围，截流溪水，方便挑水灌溉。
父亲聚好水潭，起初水流撞在沙坝上，还带着股“霸道”劲儿，想冲开一道缺口，来来回回试探了好几拨，终于败下阵来，慢慢积成一汪清浅的水岸。日头升一竿高，阳光直射水面，潭底光溜溜的砂石板看得清清楚楚。
顾不上歇息，父亲提上母亲装好的油馍，像往常一样去煤矿挖煤，背影很快消失在山间尽头。母亲便拎起勾担，挑上那俩铁皮桶，前去挑水浇菜。她挽起裤筒，赤脚下水，冰凉的溪水没过脚踝，蹲下身，将桶口对准水潭，手臂用力顺势一沉，满满一桶溪水便被拉了上来，晃悠悠地溅着水花。
母亲个头不算高，挑起勾担时，两个水桶紧贴地面，溪水在桶里打着转儿，随着她弯腰、起身、迈步的动作，缓缓地一担一担倒进沟渠。
我学着母亲挑水的样子，挑着一对小小的塑胶桶。桶里装满水，分量不及她的一半，可我肩膀头还是被扁担压出一道红印子，汗水一渗，热辣辣地疼，走几步就想歇一歇。母亲见了也不催促，只说：“慢慢挑，累了就多歇一会儿。”
菜地里，溪水顺着渠沟缓缓流到菜根旁，慢慢在缝隙渗下去。不到一顿饭的工夫，萝卜缨子就支棱了起来，白菜叶也舒展开来，我还能隐隐听见它们吮吸水分的细微声响。
一趟又一趟，在田埂与水潭间来回穿梭，水潭里的石板慢慢露了出来。菜地里，飘来了萝卜、白菜，还有大葱、芫荽那股独特的清新香气。
到了晌午头，总算浇完了最后一畦菜。我瘫坐在地埂边，忽然觉得这聚潭挑水的劳作，似在收集大自然的馈赠，再一点点灌进田埂，妥帖地交付给土地。而那些在溪畔弯腰筑坝、在田埂上挑水的身影，早已和这山、这水、这土地，紧紧地融在了一起，成了记忆里最温暖、最踏实的烟火乡愁。
（作者单位：义马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