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永红
超市里的各样月饼,早已把节日的气氛烘得香喷喷的,热闹闹的,我的心也跟着热起来,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老家的中秋。
“农家少闲月”精确地道出了自古以来农家的忙碌。这种忙更体现在农家基本不过节上,越到佳节,越是农活多。端午节时正值收麦子,中秋节时又该收秋了。收秋时,大豆、玉米、高粱、芝麻、红薯、花生相继成熟,在地里眼巴巴地等着人来收,人们只恨手少,手脚并用都忙不过来。学校专门放了秋假,让孩子给大人搭把手,男女老少一头扎到农田里,弯腰割豆子,豆棵的坚硬刺破了手指;仰脸掰玉米,叶片划得脸颊生疼;低头刨红薯,红薯的津液把手染得黑乎乎的,指甲缝里塞满了黄泥,抠都抠不出来。腰弯得酸了,脖颈僵硬得能听见骨头“咯吱咯吱”响。看着父母都在不停手地干,我不敢多歇,稍喘口气,继续跟上他们。大家的心劲都在田地里,都在饱鼓鼓的穗棒子里,直到月亮像个玉盘挂上树梢,我们才恍然惊觉,哦,八月十五到了。
记得那晚的饭桌上,母亲突然端出一筐白面做的月饼,月饼上卧着几颗大枣,还有一粒粒的白芝麻,像夜空里闪耀的漫天星辰。我们疲惫无神的眼睛,一下子被燃亮了,像院子里的月光。面月饼沾了月光似的,显得格外白净,红枣和白芝麻也透着温润的光。我又觉得非常奢侈,白面都是藏在面缸里留着招待客人的,红枣也是过年母亲才舍得拿几颗给我们熬粥喝。母亲一直和我们一起干活,回到家我们歪倒在地上不想动弹,她还要做饭,喂鸡喂猪,洗衣服,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在我们面前转来转去。
她是什么时候发面蒸月饼的?白面、红枣、芝麻是如何节省下来的?她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却又及时地拿出我们过冬的袄,度夏的衬衫,吃苦药时递过来的一颗糖。在我们眼里,她好了不起,会变戏法,会分身术。长大后才明白,她并非超人,她只是把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踩在田垄上,和父亲一块儿春种夏收;一半打理着家,用自己的辛苦给粗糙的日子增添缕缕香甜。
喝一口新磨的玉米面糊糊,光滑软糯,咬一口面月饼,柔软的面坯和着红枣的蜜甜与芝麻的油香,在嘴里慢慢化开,愉悦感自心底涌流出来,通遍全身,再望望头顶散发着清辉的月亮,听着墙角处小虫的低吟,心里像被月光浸润过一样,又亮又暖,骨头缝里都透着甜蜜,一天的苦累随着晚风散去。
想起这些我总有些惭愧,之前写过一篇《面月饼》,满含着瓜果的甜,桂花的香,亲情的暖,其实那是我虚幻出来的,是母亲蒸的面月饼用最真实的甜,悄悄圆了我对节日的所有美好想象。
农家不过节,一是庄稼不等人,二是物资匮乏,温饱尚且勉强,哪有闲钱置办过节礼品呢?
如今,机械化耕作,把人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日子也好了,天天吃得像过节。又到中秋,家里准备的食品非常丰盛,但我还是由衷地怀念那个中秋——怀念那晚皎洁的月光,怀念白面月饼,更怀念累到极点时,那一口甜入心底的感动。那是母亲从忙乱的秋收里,从清贫的岁月里,从自己的汗水里,硬生生地挤出的丝丝甜意。
(作者单位:舞阳县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