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建树
小时候,父亲在我面前炫耀最多的,是他一辈子去过两次武汉。“紧走慢走,一天都走不出汉口,你说武汉大不大?”父亲吸着旱烟卷,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似乎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见多识广的人。
父亲没上过学,只会认自己的名字。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穷得实在揭不开锅,父亲就早早踏上社会,跟着大人干活,为家里分担忧愁。
父亲第一次到武汉是“爬车”去的。那时候买不起车票,只能“蹭”车,列车员要是查到了就下车,查不到就继续坐,乡亲们称之为“爬车”。那是20世纪70年代初,父亲去湖北找活干,车票要6块5毛钱,可父亲兜里只有5毛钱和两个黑窝窝头,他买了一张站台票溜进车厢,半夜就挤上了南下的火车。从郑州到湖北,一路上他上了四趟车,被列车员赶下来三回,历经千难万险,六七天才到地方。
到武昌火车站转乘汽车时,父亲在广场上转悠了半天。他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干净宽阔的广场,还有农村里见不到的楼房。他觉得这些东西很新鲜:武汉真热闹,真比老家好。
父亲第二次去武汉是1981年,他说我们兄弟姐妹多,花钱的地方多,他和村里几个人结伴,去湖北的采石场找活干。在商丘火车站,父亲买了一张到武汉的全程通票,这次,他大大方方地坐上了火车。
父亲在武昌的一个采石场干活,离武汉长江大桥很近。他常站在桥上,看桥下轰隆轰隆的火车驶过,心像江水般翻腾。父亲说,只有站在这里才能明白,人类在自然界里是多么渺小,与江河相比,多么高大的人,都不过是沧海一粟。
每次回老家,父亲总问我些关于武汉的问题:黄鹤楼修了上千年为啥不倒?长江里让不让捞沉船的宝贝?有时候看着重孙子赤脚在地上玩耍,他就弯腰提起小鞋子,操着一句半洋半土的武汉话:“这是谁的孩子(鞋子)?”逗得一圈人哈哈大笑。
父亲晚年反复唠叨,要是能再去一趟武汉,坐车在长江大桥上走一趟,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我让儿子订好了第二天的高铁票,准备一早启程,圆上父亲的武汉梦。谁料后半夜,父亲突然呼吸异常,上气不接下气,我们急忙将父亲送到医院,最终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去年8月,我去长沙参加文学颁奖会,因为时间紧迫不能久留,我便从新郑机场飞往长沙。飞机掠过武汉长江大桥上空,我突然想起了父亲。机翼下蓝天白云与绿地,像一幅山水画匆匆掠过,汹涌澎湃的长江在太阳光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父亲说得对,武汉真的太美了。下次再来,我要替他再次走完长江大桥,从桥头到桥尾,慢慢走。
(作者单位:永城市卧龙镇法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