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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河南日报

夕望

日期: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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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11版:人文周刊·中原风       上一篇    下一篇

  □林平

  大学毕业刚上班时,我住在集体宿舍里。男生都喜欢一个女同事。她身材高挑,圆脸庞大眼睛,脑后翘着一束马尾巴,走起路来吧嗒吧嗒响,清纯冷傲。她爸是一家工厂的厂长,大家都称呼她“小公主”。

  忽然有一天,她爸辞了职,带家人回了江南老家,她一个人留了下来。

  转眼到了七夕。那天下班后,同事都走了,我身后传来吧嗒吧嗒清脆脚步声,我知道她来了,猜测她应该是去约会吧?脚步声在我身边停下了,只听她说:“你晚上要是没啥事,能带我去葡萄园吗?”

  葡萄园在郊外,离我们单位有五六公里,单位年轻人曾去搞过扦插实践,她当时兴奋地说:“没想到葡萄园这么美!”

  七夕时葡萄熟了,她可能想吃葡萄了吧?我的心咚咚狂跳,想拒绝,又怕她失望,极快地左右扫了一眼,不见熟人,于是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吧,我没有摩托车,只有自行车。”

  “那就骑自行车吧。”她脱口而出,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恍如凝脂上绽开一朵绚丽的花。

  于是,小城大街上奔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热风吹拂着两个年轻人的面庞,掀起后座上她的长发。没多久就到了葡萄园。她下了车,望着静默的葡萄园和附近绿茵茵的稻田,高举双臂,大喊:“有你真好!”

  有你真好!她是对谁说话呢?是葡萄园还是大美的原野?还是微微吹拂的晚风?我想着她的话,默默扎好车子,抹着额头的汗水,剧烈喘息着。

  夕阳西下,四野无人,虫吟声不绝于耳,两只红蜻蜓悬停于眼前,忽然一甩尾,不见了踪影。眼前的葡萄园郁郁葱葱,藤蔓上挂着一嘟噜一嘟噜碧翠的葡萄。我壮起胆子,问:“你为啥要来葡萄园?”

  她自顾自走到葡萄架下,蹲下身子,侧起耳朵,像偷听谁说话似的。过了片刻,她认真说:“小时候我妈说,躲在葡萄架下,可以听见牛郎织女说话,还能听见心上人的心声。”

  心上人?她的心上人是谁呢?我心里五味杂陈,讷讷道:“你……听见了吗?”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起身对我说:“你也来听听吧?”

  那就听听吧。我蹲在她刚才蹲过的葡萄架下,侧耳细听,除了感觉沤热难耐,只听见丝丝缕缕的虫吟。我站起身,看到她眼睛里闪过一缕失落。

  我俩一起坐在绿茵茵的草埂上,仰望深邃的星空和西天的弯月,我问她为何找我带她来葡萄园。

  她侧过脸凝视着我,眸子在暮色中闪亮着,轻声说:“我看过你写的葡萄园的文章,知道你也喜欢葡萄园。”随即又补充:“你别误会啊,前两天我无意间在你桌上看到的。”

  我先怔了一下,继而释然了。我问她为啥不回江南?

  她避而不答,反问:“你不希望我留在这里吗?”

  “我希望不希望没有意义,要看你自己。”我说。

  我们静默下来。虫吟和淡淡月辉填满了我们之间的空隙,还有一种隐隐的躁动和不安在滋滋生长。没等它们长大,我缓缓站起身。月牙儿隐入西边的群山。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呢。她幽幽叹了一口气,似有无限心事,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第二天下午,来了一辆车把她接走了,应该回江南了吧。她走时我并不知晓。

  我怅然若失。

  日子平静地流淌着,一直没有她的音信。不知不觉间,又一个七夕来临,我独自去郊外,蹲在那个葡萄架下,用心倾听着。依然没有听见一丝话语。

  一晃两年过去,又到了七夕,我带着新认识的一个女孩,再次来到葡萄园。葡萄园旁新建了一座度假村,亮起点点灯火,人影晃动。晃动人影里,我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庞,失声叫道:“小公主!”

  果真是她。她看到我牵着一个女孩的手,眼里星光陡然黯淡下去。

  我俩坐在葡萄架前凉椅上,推心置腹谈了一次话。她说回江南后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未找到我。给我写过一封信,也不见回音。

  天哪,怎么会这样呢?电话我一无所知,信我也未收到。

  她说,她爸当初回江南时,她和爸爸约定,以那年七夕为限,假如那年七夕她的感情没结果,她就回老家。结果七夕时她发现,她倾心的人,似乎对她并不珍惜。

  眼前这座葡萄园和新修的度假村,都有她爸的投资,她请求帮忙打理,才得以赶在七夕时回到这里。她本想去找我,不料我不寻自到,还牵着一个女孩的手。这令她彻底放下了念想。

  我愣了半晌,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凄然一笑:“我们……或许真的无缘吧。”

  第二天,她离开了葡萄园。此后三十多年,杳无音信。三十多年间,我再也没去过葡萄园。

  每到七夕,我都会下意识遥望江南的方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孩清纯冷傲的面容,以及女孩蹲在茂盛葡萄架下侧耳倾听的一幕。

  今又七夕。月勾故人,谁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