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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河南日报

鹊桥仙

日期: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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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11版:人文周刊·中原风       上一篇    下一篇

  □赵瑜

  七夕成为相思的节日是从哪一年哪一月开始的,已不可考。而若论写七夕的词句,最为知名的,我以为,当是秦观兄的《鹊桥仙》。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样的词句,为分居两地的恋人提供了可以借用的誓言。正因为这样的词句,当下的青年男女与千年之前的秦观有了可以共情的内容。

  时光对于一段感情来说,是毒药也是解药。考验两个人感情,在当下,除了认知的分歧,工作的落差,家庭背景的悬殊,可能异地才是最为致命的一个因素。

  由于当下的视频通话、微信语音,以及分分钟便可以抵达的飞机高铁,异地恋爱仿佛正变得容易。然而,我更喜欢书信时代的爱情。比如鲁迅先生和许广平。他们从北京出发,一个去广州,一个去厦门。在船上,许广平读了一本不好看的书,在信里向鲁迅吐槽。初抵厦门的鲁迅先生,某一天给许广平写了三封信,讲琐碎小事,还告诉她,他的学生中有几个女生长得不错,但他不会去看。书信的原句是,“决定目不邪视”。

  鲁迅先生的情书,曾经迷倒过不少读者,也包括我。写情书的人,都是在人世间散发糖果的人,他们将内心里熬制出来的对世间的爱意,凝聚在一个人身上。他们爱的是具体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时代。

  钱锺书先生的《围城》里,方鸿渐和唐晓芙的爱情结束了,两个人将写给对方的情书捆起来交还给对方,仿佛将对方从自己的心里驱逐了出去。事实上,喜欢的人一旦进入到心里,便永远有了位置,很难驱逐出境。

  时间将过往的故事与今天的人分隔在一座桥的两端,距离也是。人与人之间的桥,就是倾诉。情书是倾诉,诗句是倾诉。倾诉是两个人之间用一个字一个字筑桥。声音是桥,想念是桥,桥一旦筑成了,人和人之间没有了距离,便可以在内心里相见、拥抱,可以身体交融,以及现世的长相厮守。

  说回七夕的故事,被分隔在银河两岸的牛郎和织女,一年中只有一次相见的机会。喜鹊们为了两个人一年一次相会,飞翔在大地与天空间,衔来树叶和树枝,筑成了一座横跨银河的爱情之桥。这则故事,不符合日常生活的逻辑,又极能感染世人。

  人世间究竟是欢喜的部分多呢,还是孤独的日常更多?相信大多数人会脱口而出——世间万事皆苦。当年看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小女孩问杀手雷昂:“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的?”雷昂答她:“一直如此。”是的,人世间缺少甜蜜,人与人之间的相思和爱恋才因稀少变得格外珍贵。正因如此,被银河隔断的爱情故事才会感动那些鸟儿,为两个痴情男女筑一座桥。

  读过秦观的一则野史,说秦观在被贬谪的路上死去,一位远居长沙的女子前去吊唁,伤心过度而死,这位奇女子是长沙名妓义倡。秦观路过长沙时曾与她交好,向她承诺,若有一日他被诏回京师会来娶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样的词句后面,很可能隐约着一个或几个美好的女性的身影。

  每读秦观的这首词,我总会想象秦观的样子。“金风玉露一相逢”,秦观该是长身玉立,样貌斯文,不然不会这样吸引义倡。这世间只保留下秦观写给她(或者别人)的浓情蜜意,而没有存留下秦观与义倡的唱和书信,不然,秦观的故事,可能会成为又一座鹊桥之恋。

  我一直觉得,世间有情的文字书写都是情书,都在为自己和所爱者筑桥。我们所写下的每个字都是一片树叶、一截树枝,只是为了通向更深沉的爱。身处当下,我更怀念相距很远、只能通过情书传情达意的时代。每个时代里的人,只有在爱情到来时,才会大于日常生活时的自己。而一个沉浸在爱里的人,他拥有的词语更多,他对人类更有善意和爱意。一个有爱的人,才是对时代和社会有营养的人。而一个保护爱情的时代,才会是一个文化多元丰富的时代。

  (作者为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