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德振
在大别山生活的父亲80多岁。近几年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不仅沉默、健忘,还时不时表现出焦躁、易怒的特征,让家人深受其忧。尽管我在广州买了不少药回去给父亲吃,但效果甚微,他依然经常出现一些乱发脾气和古怪的行为。
家中有一把用了上百年的木梯子,是我爷爷当家时添置的家具,成了父亲年轻时上瓦房修缮房顶的工具,也是日常用于土坯墙上悬挂食物的便利家私;农村为防鼠害,一些粮食、蔬菜种子,以及过年舍不得吃的腊鱼、腊肉都是借助这把老梯子送到半空梁上悬挂着;父亲使用梯子的本领可谓娴熟自如、得心应手。
自从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后,父亲还是频频使用这把木梯子,但再也不是修缮房子,也不是收藏食物或粮食种子;因为家里盖了楼房,再也不怕风吹雨打了,家里的田地也都退回村里、根本不用储存粮食种子;我为家里购买了冰箱、冰柜,再不用担心老鼠啃咬食物了,也不用担心食物变质。而父亲这把年纪了,依然频繁使用木梯子,这颇让人提心吊胆;万一他掉下来,摔断骨头可不得了!因此全家人总是想方设法把木梯子藏起来,不让他找到。可是父亲不依不饶,虽然健忘,却总能找到梯子。
父亲为什么总要找木梯子呢?其中缘故和秘密,令人心酸。
父亲生于1943年。当时日本侵略者正在中国大地上肆意烧杀,无恶不作;山区百姓为躲避灾难,经常“跑反”避难。父亲出生不久爷爷病故,奶奶由此变得疯癫,父亲只好由他伯父、伯母东躲西藏养大。一直生活在贫寒与困苦之中的父亲,过着家徒四壁、饥寒交迫的生活。解放后,父亲小学未读完就辍学在家,成了劳动力,放牛、喂猪、砍柴、种地,什么活都干。由于父亲勤劳、节俭,家境也由此开始慢慢改变;父亲后来结了婚,还盖起了大瓦房,我和妹妹、弟弟相继出生。
20世纪80年代末,农村改革,责任田分到户后,父亲欣喜若狂,日夜耕耘在土地上,家里慢慢开始有些积蓄,彻底摆脱了过去“缺衣少食”的窘境。父亲凭着一身的力气,卖粮卖猪、砍柴卖树,有了一定现金后,便整天寻思如何保管钱财,不让钱财外露;20世纪80年代底、90年代初,农村的社会治安条件不太好,常有小偷光顾各村庄盗取钱物,父亲担心现金的安全,因此,总是用木梯子把现金送上房顶倒挂起来,心想只要藏好梯子,现金就安全了,所以,梯子就成了他最大的“安全屏障”、最可信的老物件。
2008年,家里建了新楼房,他“模式”复制,又将现金一扎一扎捆好,搭梯子送上楼顶的天面上,用铁锅倒扣,底下垫上砖头,防雨防晒防霉烂;这一招很见效,确保了他辛辛苦苦积攒十几年的现金安全无虞。
自从他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后,加上上了年纪,我和家人都担心不安全,于是,坚决反对父亲再搭梯子上楼顶“存钱”,便把家里和楼顶的现金“搜刮”一空,翻找出来存在了储蓄所里。
去年我回老家,父亲又犯糊涂,趁我不注意,一个人搭梯子爬上天面,见天面空空如也,他又恼又急,竟昏倒在天面上。我和大妹妹到处喊父亲吃早饭,最后看见梯子搭在二楼天面上,顿时便明白了一切。我们迅速叫来邻居一个兄长,三四个人战战兢兢地把他架下梯子;休息了好半天,他才醒过来,一点也不记得刚才做了什么,让我们全家人虚惊一场。最后,我大声在他耳旁喊道:“别再搭梯子找钱啦!钱已被我存起来了,放心吧!”父亲连连应诺,但过不多久他就忘记了允诺,继续攀梯子上天面得意地“巡视”钱财。
没办法,藏好梯子便成了我们全家人时下的“当务之急”;大妹妹在家照顾二老,她把梯子藏在老屋里、车库里,但总能被父亲找出来;大妹妹又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把梯子藏到了隔壁邻舍家,让梯子彻底地从父亲的活动半径中消失。这实属无奈之举!无奈背后,透露出一个令人心酸的秘密:贫穷的余悸和烙印在父母这一代人身上永远无法抹去和移除,他们自己舍不得吃、穿,骨子里永远都藏掖着一个节俭的习惯,一辈子永远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