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每日起床，不需要定闹钟。因为窗下的叫卖声已是钟点，那么清亮，那么准时。
我住在临街的一栋综合楼上，原先很静。后来，路对面的城中村改造项目启动，高高低低、密密麻麻的居民房被一一拆除，一片空旷。因交通便利，空场又大，野草都长出来了。不知何时起，形成了一个简易的农贸蔬菜交易市场。
起初，我对此颇为厌烦，连窗户都不敢开，因为各种声音太大了。有一次，我辗转难眠，索性穿衣起身，决定去市场里转转。
凌晨三点左右的市场，早已人头攒动，大车小车载着蔬菜进进出出。上前问了问，蔬菜新鲜又便宜，就是不零卖，说是批发，成捆走。
看着黑压压忙碌着的人群，都是农村来的蔬菜种植者或菜贩，也有大卡车拉来外地的时令菜。四五点光景，卖小吃早点的摊贩来了，边做边卖，市场顿时有了烟火气。卖菜的，打烧饼的，简易棚架下卖牛肉汤的，活鸡铺整车运活鸡的，炸油条的，摊煎饼的，砰砰砰砍肉的，鲜活的底层劳动生活开始了。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机器突突声，锅碗瓢勺声混杂在一起，就是阵容庞大的声乐队恐怕也演奏不出这热闹非凡的混合声。
每个城市都有这样一群人，顶着星星去抓生存的希望，牵着月亮回来卸下一身的疲惫。他们不为别的，只是想让家里多一些生活的味道和冬日的温馨。
早市场之外，清晨的烟火声里，还有清洁工们唰唰的扫地声在唤醒着城市的黎明，这个声音有时候可能半夜就已响起，朝九晚五的安逸生活不属于他们。他们要在黎明时分、人们上班之前，悄悄将城市打扫干净，让白天工作的人们神清气爽、舒心出门。
这使我不由想到过去乡下的冬天，虽不富裕，但恬静而自由。
那是早饭后八九点的光景，冬日的阳光照射着磨得油亮的枣木门槛，仿佛镀上了万束金光。门槛的左边是90岁的老母亲，她用枣红色的头巾包裹着有些稀疏的白发。小风飘过，她不时将鬓角前的散发往头巾里面拢一拢。她手里拿着一支不短不长的木棍，究竟是当拐棍用，还是为了防身，我已记不清了。门槛上，一只大黄猫蜷缩着身子卧在母亲旁，阳光照着，闭着眼哼着咕噜噜的“猫经”。门槛前的接脚石上，几只鸡鸭在啄食着母亲撒下的苞谷粒子，鸭子扭着肥胖的身体呱呱叫着，大红公鸡扑棱着翅膀追赶着母鸡叨啄。院前的池塘里，已结了一层薄冰，白雾般的水汽氤氲缭绕，几枝残荷孑立水中，枯叶勾着头耷拉着。冬日的乡村，静谧而安详，那样的日子，即使少吃少喝，也觉得幸福。
二
一觉醒来，冬已来临，落叶飘满窗前。
阳台上的小动物还没闲着。一群蚂蚁正在抬着一根遗弃的小骨头，围成一圈拖曳着，远看，宛如一根会移动的黑色木棍——它们在为过冬储备食物。玉兰树上的鸟巢也膨大了许多，这是一对几年前就在这儿筑巢、生儿育女的老朋友了。春深时它们下蛋，夏天里，不知何时，扑棱棱，几只小鸟唱着婉转清亮的歌儿飞走了。剩下空巢，这对白头翁夫妻，在冬来时还要修补。蚯蚓们把土拱起，把落叶拖进洞穴。小小的阳台，成为小动物们备冬的世界。
我觉得有些好笑，但仔细想想，每个生命，都是精细的。
寒冬是考验，更是抗争。斗过了茫茫冰雪和痛彻寒风，那黄金般的蜡梅，那珍珠般的迎春花，才会映照你的春容花貌。
我崇尚英雄，因为英雄都是时代的弄潮儿和挑战者。他们的精神力量有时甚至胜过太阳——那份庄严、热烈而慷慨的照耀，比阳光更伟大、更温暖，也更值得世人感念。他们是灵魂丰满的人，往往不为自己，而为公平、正义与自由。他们不是征服者，而是解放者。为了理想，可以献出一切，甚至生命。
英雄是一部不朽的史诗，他们的灵魂由爱和意志铸就。
所以，在冬天，更应该读一读英雄的故事。
因为所有盛大的绽放，都离不开艰难而漫长的铺垫。
我想起几十年前，我的家乡乔湾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乔湾的雪，下在了冬的序章里，来得有些猝不及防。彼时刚入冬，大雪就覆盖了所有的路，宽阔的平原田野就像一张大床，让所有人和房屋都睡在上面。白色， 掩住了一切的原色，深深的鼠洞、蟑螂、蚊子、绿头苍蝇，它们的嘴巴瞬间冻僵了，甚至连鸟叫也没有了。天地间出奇地安静，仿佛一切都躺在白雪覆盖的“棺椁”中，封存着曾经的喧嚣闹剧。
乔湾一片雪白，连来不及收割的庄稼都冻埋在地里，仿佛一个个雪人。曾经，它们是衡量勤劳和懒惰的“标杆”，如今一样地立在旷野中，分不清谁是谁家的。
一场罕见大雪过后的春天，绕了一个弯的春风给河湾带来了大收成，乔湾出了两个大学生，便是我和我的侄子。
霎时，雪霁天晴，阳光普照。
三
立冬前后，我获了两个大奖：一个是民盟中央举办的“抗日烽火中的民盟先贤”，我写了家乡唐河的东方哲人冯友兰，先生的民族情怀和自信精神激荡着我，让我精神饱满，落笔生花；另一个是北京写作学会和《作家报》共同举办的第六届全国人文地理散文大赛，我写的《南阳 在山水之间》获得了一等奖。
精神殊荣也是一缕暖阳，能驱天地之寒。现在，设计精良的大红证书像一束光源，闪耀在我规整的书架上。
文字要有人间烟火和时代锋芒，那是你勇敢跳动的心。让思想的力量变成彤红的火炉，温暖自己，也温暖别人。②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