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光照在玉兰树上,白色的花朵,有了星辰的模样,洁白、浅黄,闪闪发光。
它们可劲地开,可劲地绽放,硕大的花朵,一点也不担心浪费自己的财富、资源,仿佛懂得时光易老,要在有限的时空施展才华,释放美,诠释爱,才是王道;仿佛蕴藏太多的能量,积累太多的经验,急于告诉世人,该歌唱时坚决不要闭嘴,该奔放时就要像浪潮、像冲出栅栏的马匹、像喷涌的泉水、像睡醒的野兽,直奔光。
一朵一朵站在枝头,站在时空的掌心,风一吹,衣裙轻摆,翩翩起舞,仿佛是说爱啊,有一万万年之久。
玉兰树下,不知谁家堆放的沙子,三个幼儿手拿铲子和篮子,玩兴正浓。
一个堆城堡,他收拾出一大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不许别人闯入。可惜沙子太散,没有水泥的混合搅拌,无论怎样设计、添加、用铲刀助力,总似坍塌的废墟,垒不高,扶不起。
一个不停地向上爬,无视沙粒灌满鞋子。但沙子不是坚实的路基,爬不了几步,就退回原处,有几次他甚至啃了满嘴尘沙,惹得旁观的大人窃笑不已。
还有一个,以为篮子可以装下众多,他一直向内装,并不忘用铲子夯实,当他兴奋地提起,细沙找准筐眼,顷刻飞奔而下,轻了,浅了,浅了,轻了……
他们重复继续,似玩不腻的游戏。我望着他们,看见众生,看见曾经的自己。
一只小黄鸟扇动翅膀,从远方飞来,短而有力的双翼,让空气瞬间拥有灵动和灵气,似船划过水面,荡漾层层涟漪,仿若拉链,打开罩在尘间的外衣,又自动缝合,不留一点痕迹。
鸟儿平稳滑落,在绿光里,学玉兰花停靠枝头,凝望金色的晚照,动听的歌谣在喉头,如诗书在腹,等待新鲜出炉。
一瓣花,见惯太多的鸟,云来云去,羡慕、渴望,希望自己也拥有一双飞翔的翅膀,去更高的枝,更远的岸,打探虚实;去更长的河流,更深的海追逐自在;燃烧的心,如火烧的云,灼焦雪白的衣裙。
它低低地发问:鸟儿呀,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对岸的山河、花草,是虚空?还是万分美丽?
花有花魂,鸟有鸟道,一样的自然之子,在世间游移,思想者总是发问,试图找到生命的价值和意义。
玲珑机巧的小黄鸟,转动乌黑的眼珠,素白的腹羽密不透风,若岸,过滤尘世浮沫,垂听涛声阵阵,怜悯每一滴水,一粒尘,却从不挽留任何一个脚印。它张开暗褐色的喙,露出粉红的舌头,然后低头,侧脸,轻啄翅根。一向喜欢连口乱唱的“金衣公子”,此刻醉心于回忆、梳理、反思,留恋过去,居然闭口,犹如遵守箴言:“不可泄露人的秘事”。
其实,即使它开口,唱的也是谨慎之言,关怀之言,无关妄想,只有飞翔的快乐,停落的享受。春天开花,夏天落雨,秋天雁去,冬天雪来,守本心,哪里都是故乡,相背不如相宜。
风从东方吹来,夕阳又向下移动一寸。飘渺的云,收起心事,随风淡去几分。我遥望远方的屋顶,雾色张开大网,收敛我心。
玉兰树坚硬圆挺的叶子暗下来,花色暗下来,光线轻手轻脚地移开,小黄鸟猛然起身,宛如芭蕾舞演员,踮脚,伸直脚尖,张开翅膀,亮出飞羽,像飞蛾,直扑霞光,徒留空荡的颤音。
那片花瓣,迟疑刹那,立时随鸟而飞,可它不是鸟,离开母体,精血尽失,瞬间魄散。虚浮的风在空中呀呀轻叹,它也是过客,举不起奋不顾身的重量,托不着一个美丽的转身。花瓣似流星划过天际,似一朵云找到故乡,“啪”的一声,回落尘泥。
孩子们收拾玩具,跟随母亲的足音回家,徒留那棵树,那堆沙。②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