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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南阳日报

父亲在远方

日期: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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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4版:白河       上一篇    下一篇

三年多前,父亲走了。我知道,父亲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说“很远很远”,好像也并不确切。三年多来,父亲曾多次来到我们的梦境里。梦境里的父亲,清瘦,驼背,目光迷离,步履蹒跚,喜欢喝点小酒,总是睡觉。梦里父亲总是来去匆匆,好像从来都没有说一句话,模样有时清晰,有时模糊。

远方的父亲并不孤单,那里有我早已到达的母亲。那里,绿草茂密,柏树葱郁,周围是大片的农田,种满了庄稼。不远处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河,经年流水潺潺,奔东而去,陪伴着我的父母。

2022年,父亲在老家新盖的房子里走的,享年105岁。我们乡有几万人口,其中超过100岁的老人没有几个,我父亲是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个。父亲走的前两天,我们预感到父亲生命的火把即将熄灭,便匆忙把他从城里送回乡下老家。当天上午,天气晴朗,下午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父亲是农民,大半辈子在乡下与土地打交道,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勤劳是他的本性。父亲曾多次感叹,说庄稼人就是咬草虫儿,咬得动一天是一天,咬不动了就算了。这话听起来让人觉得有点凄楚和悲凉。

解放前,父亲在地主家扛长工,风里来雨里去。解放后,父亲在生产队劳动,起早贪黑,凭一双手挣工分养家糊口。当时农村有句顺口溜,“工分儿工分儿,社员命根儿”。当时,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尚小,干不了重体力活,全家人的生计基本上全靠父亲母亲。往往辛苦一年,仍是摘不掉“缺粮户”的帽子。生活的重担使父亲不得不拼命干活。夏日午后,人们多歇晌儿了,父亲则带上镰刀箩筐,去地里割草换工分,十斤草记一分。下雨天,出不了工,男人们大多去村南头生产队的牛屋院打牌,下棋,叨闲姜(闲唠嗑),而父亲从来不往牛屋院凑……有那么几年,一到腊月,十多岁的我便背上父亲做的刷子、笤帚、锅盖儿、锅帽(馏馒头用)等,走七八里地去集市上卖,家里过年基本上就靠这一丁点儿钱了。

母亲是1979年秋天走的,那时,身板还算硬朗的父亲承包了几亩责任田,一个人在家经营。我结婚生子后,才把他接到城里,帮我们照看孩子,责任田转给了别人。孩子上学后,父亲闲不住,就在单位院墙外找了一小片荒地,刨刨种菜。父亲还在单位院里找了些烂砖块儿,给我们盘了个土灶,捡些柴火烧饭用,以节省生活开支。从平房搬到单元房后,土灶才放弃不用。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父亲突发奇想,让我把老家早已不用的架子车弄到城里收拾一番,他准备拉车卖菜,怎么劝阻都不行。每天早饭后,只要天气晴朗,父亲就去批发蔬菜,然后沿街叫卖。父亲的秤头总是高高的,从来不会缺斤少两,因而许多人喜欢买父亲的菜。晚饭后,父亲坐在床头,掏出装钱的塑料袋儿,用指头蘸着唾沫,一分一角地数,数完整理好装到塑料袋儿里,压在枕头下。庄稼人,干活干惯了,你让他闲着,伸手不拿四两,请吃坐穿,他反而会觉得难受。

父亲是老一代农民的典型代表,坚韧,顽强,能吃苦,能受劳。劳动既是他们的一种生存需求,也是他们的一种生活方式。当年轻人挣脱土地的束缚,走向城市,老一代农民依然对土地一往情深。即便是有条件不用再土里刨食,出于本性和骨子里对土地的深情,他们依然会想方设法接近土地,用土地和劳动支撑起他们的精神世界。对他们来说,劳动可以抵制焦虑,抵抗疾病,可以激活灵魂,激活生活的信心和勇气。

父亲走后的第二年清明节,我在老家小院里栽了两棵树,一棵桂花,一棵月季,如今已是枝繁叶茂。每年春秋,满院芬芳,这个时候我总要回去住上一段时间,打开房门,看到堂屋正中柜上的父母遗像,耳边似乎听到他们在说,儿子回来了。②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