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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南阳日报

心中的花园

日期: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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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8版:白河       上一篇    下一篇

几年前,当一位女诗人带我走进这方花园时,我顿时惊呆了!完全想不到在居家不远处,竟有如此绿树成荫、繁花朵朵、芳草环绕的地方。

见我讶异,女诗人有些奇怪地问:怎么?没来过吗?

我点头,满面遗憾和惭愧。不少时候,美并不遥远,甚至就在我们身边,可由于缺少发现,就只能一生一世被忽略、错过。

为了弥补?还是内心呼应?我说不清,但从此这花园就成了我生活内容的一部分,我已离不开它。只要不外出或无特殊事情,我每天都会到花园走走,这似已成了既定的日常习惯,至于时间长短,那要看我即时的空闲与心情。若是风雨过紧无法前去,就明显感觉日子里少了什么,心空空荡荡的,很是清寂失落。

花园虽不大,却很清雅秀美。碎石铺就的褚红色小径,在青草密花间蜿蜒伸展;一池碧水,托起一尊丈余高的黛青色上水石,石上各样形状不同的孔壁,覆满片片绿蕨及绒绒苔藓;或含苞待放或正在盛开的朵朵红莲,从水面上圆而亮的莲叶中逸出,青春的神态与韵致令人爱意难禁,总会忍不住良久凝望,无意间自己欣喜惊赞的影,也走进了池水,任红翅鱼在臂弯往来悠游……周围高低粗细不同的枇杷树、杏树、桃树、橘子树、雪松树、桂花树、腊梅树、樱花树、红白玉兰树等,它们各呈其姿,各显其态。那团团飘浮在上空的浓浓淡淡的绿云,那片片环绕的五颜六色的彩霞,那火焰般燃烧的红叶和玉露凝香的芬芳,随着季节变化,演绎出每个生命的高光时刻……月季、凌霄、南天竹、鹅掌柴、苏铁、蒲葵等,不仅使花园展示出动人的层次美,更将东南角的亭子簇拥出神秘的想象和猜测。园子周边的香樟树,绿墙般棵棵高大威武,密实的叶子层层叠叠,穿过罅隙的阳光将蜿蜒小路铺展出各种明灭奇妙的图案,人走在上面,很恍惚很梦幻。

月季花是我永远的乡愁。有花无花的日子,我都会长久站在它们面前,我知道它们和我一样都来自那片偏远深山的故土,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们彼此互为亲人。在故乡苍莽的山野,山民们叫它野蔷薇,春日满山坡绽放粉白泛红的花朵,引得蜂飞蝶舞嗡嘤欢唱。某天,突然在毫不知情中被连根挖出,汽车不由分说将根须上带着泥土的它们,拉到这座城市郊外的花卉基地,历经“千刀万剐”的生死之痛,终被嫁接出了大片的树状月季。重生后的它们,花朵不仅大而繁盛,且同一棵树上还可开出五彩缤纷的花儿,它们以集体的方式,一次次走出国门。每每面对这些月季,不管我如何怅惘、伤怀、郁闷,还是气馁、消沉、失望,都能很快得以温慰和平抚,它们俨然就是我知冷知热的乡亲,这时刻的故乡具体而生动,温暖而有力量。

园子北边,一棵不高的橘子树,枝头拥挤着争前恐后的青橘。这棵树是名副其实的劳动模范,我一次次为之惊赞不已。年年秋天,我从没见它歇过枝儿。橘子成熟时,一树油亮亮的黄绿,来园子散步的人,没有谁会顺手摘下一颗,望着静静挂满一树的橘子,我深感它们是在呈现一种寓言。直到有一天,管园子的老人拎来两只大筐,将顶上稍大而黄的橘子留几个给橘树,剩下的一一摘下……

铅灰色胳膊样粗壮的葡萄藤,盘踞在专为它搭建的高棚子上,一串串葡萄自在幸福地生长着,直到浓郁的芬芳灌满整个园子。纵使饱满馨香的葡萄对每位路人盈盈含笑,却仍无一人肯摘。丰收的喜悦使管园子的老人返老还童,他瞅准时日,满脸堆笑边哼唱边扛起一架长梯,稳靠在棚子上,和他穿同样工装的两位女性,手持剪刀和箩筐上棚顶剪收葡萄。待她们剪摘完毕,老人便用绳子系下四大筐葡萄,此时在园子玩耍的孩子们,每人都会得到一串。

两棵枇杷树的果实成熟的时候,管园子的老人从未摘过,它们全都成了鸟儿们的美食。一场风雨过后,枇杷果落了一地,那水润鲜亮的明黄,令人仿佛走进唐诗宋词的意境。

在这儿,最令我惊喜和伤怀的是那三棵相邻的樱花树。樱花盛放时,满树花朵锦簇,焚烧出绯红的云霞,仿佛整个春天的美全都集聚于此,让人深感一切都充满了期盼和希望。然而不几天,并无风吹雨打,它们却像接到什么指令似的,突然间花儿纷纷谢落,不是一瓣一瓣,而是一朵朵一簇簇交相堆叠,一地红毯般厚厚的落英,沉静无声地躺着,那种悲壮豪烈痛心彻骨,令人无比震撼,只那么一眼,就泪湿了双目疼碎了心……

我喜欢在雪花飘飞的冬日,四周阒寂无声,整个园子独我一人静静地站在一丛青竹旁,看雪花怎样写出胖瘦不同的一枚枚“个”字,听雪落竹枝飒飒响动的宇宙清音,品远处时隐时现的古琴之韵,我会轻轻压下一根竹枝,将叶片上的新雪小心入口,恍惚间,自己的心分明也在下雪。

而我驻足最多的是那棵七角枫。家乡的山野里,五角枫、三角枫到处都有,却唯独不见七角枫。我是在这园子里认识七角枫的,它那铁青色的树干有六个分支,各分支又分出更小的枝子,叶片不大却深绿、敦厚、稠密,风吹过簌簌有声,让人疑惑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从它们生出米粒大的叶芽,到火炬般的一树红叶,我虽全程陪伴它们成长,却始终困惑不懂它们:为什么那叶子不是一点点变红,而是突然在某个时候全都红了?为什么严霜之后没有一片红叶飘落,却会在一夜间全都纷谢?那种集体的坚守与秩序,需要怎样的坚贞、笃定与高节?信赖产生于敬畏和爱,在异乡,面对七角枫树,我毫不犹豫将心打开,无数次向它叙说心中的郁闷、忧伤与沮丧,也和它一起分享小小的成功、欢愉和快乐……我执信,我对它说的话它全都懂,它不仅用颤动的叶片回应我,更用它生命的绿和红点亮我灰暗的心空。许多时候,我会陷入对它深深的感激与感恩,生活中能有一棵树为高标,供自己驰思遐想,做情绪的出口,给我以承载、倾听、包容、导引,该是多么幸运和福气。

初来园子那天,我口袋里的一包纸巾不意掉落地上,管园子的老人严正命令:捡起来!白色垃圾格外难处理!我边捡边向他解释这是没打开的干净纸巾,他仍昂首厉言:那也不行!相处时间渐长,我愈来愈感到他是一个认真善良责任感极强的人,这样的人永远令我钦佩和敬重。

花园早已深深植进我的内心,因了它,我宁愿固守在目下这窄小拥挤的旧房屋,也不肯搬进离花园很远的新房子……有花园真好,四季变化的花园,何尝不隐喻着人生的起伏与希望?博尔赫斯的《交叉小径的花园》,阿特伍德的《花园》,安吉洛的《花园与镜像》,柯南道尔的《花园的秘密》,徐玉诺的《将来之花园》……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花园,这花园承载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生命特质的考量。无论是繁花似锦的视觉享受,还是四季更迭的仪式感,都不仅是物质空间的延伸,更是精神世界的滋养,是精神寄托与情感的归宿地,心中有一处花园,满眼都是无尽的春花秋果……②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