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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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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报纸名称:南阳日报

深巷处 一位老匠人的“独角戏”

日期: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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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5版:学习       上一篇    下一篇

工作间就是刘继光的舞台,一榫一卯、一锤一凿尽显匠心。
通讯员 肖家旭 摄

全媒体记者 李 萍

南阳护城河畔,依河而建的市场街显然比河对岸贯通南北的菜市街静寂,沿着河畔一直走到市场街最南端,一扇虚掩的门后,78岁的刘继光刚开始吃早饭。

此时是上午8时36分,对凌晨四五点钟就起床的他来说,早饭好像晚了点儿。不过,即使这个点儿吃饭,还需要老伴一遍又一遍去三楼喊他才下来吃。“一干起活儿他就废寝忘食了,啥都忘了,不愿停下来。”老伴说。

吃过早饭,刘继光踩着狭窄的楼梯上楼,三楼工作间内,墙上挂着大小不一的尺子等用具,地上堆满了工具、木材和其他用料。刘继光拿起一把尺子,低头测量一根未完工的曲胡杆,“这是南阳曲剧团定制的,现在我得在杆上开榫。”

于是,刘继光以这个时代近乎“奢侈”的手工劳作,开始了自己的“独角戏”。他的舞台,不过十几平方米;他的配乐,是刻刀在木料上游走的沙沙声……无论外界如何喧嚣,他身在“戏”中,眼里全是木纹的细节,手下只有一榫一卯的真功夫。

作为制作曲胡、板胡的老手艺人,刘继光的“独角戏”至今已唱了48年。尽管从未贴过一张海报,但他的“戏”,在业内早声名远扬。

“好戏”开场 一唱48年

刘继光的“戏”,情节简单,但细节复杂,需融合木工、漆工、音律、美学修养于一体,要历经选材、开料、出型、粘接、打孔、打磨、抛光、蒙皮、调音、试音等系列工艺。他初入这个行当时,身份只是一名木工。

1977年,身为建筑公司木工的刘继光,被派到新华公社(现宛城区新华街道)做一批连椅和文件柜。当时,新华公社生产组有一个由十几人组成的新华乐器修理部,既制作乐器也维修乐器。负责人见刘继光做事细致认真,木工活儿做得漂亮,便力邀他调到修理部来。在这里,刘继光先是做木工,继而学着做曲胡、板胡、二胡。他木工基础扎实,再加上勤奋好学,很快便掌握了制作技艺并越做越精。

“当时除了跟着老前辈学,我还专门跑到上海、天津、苏州学习,这个活儿就是一环扣一环,哪一环做不好都不行。”刘继光说。他的活儿越做越好,行业却开始起起落落。20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中期,受卡拉OK、歌舞等其他艺术形式冲击,戏剧步入低谷,乐器生意也随之变差。因修理部是自负盈亏,坚持不住的同事纷纷离去,“刚开始有十几个人,后来剩下五六个人,到1995年,修理部就只剩我和帮我干杂活的老伴了”。那时候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最难的时候,扣除房租及交给主管方的一定比例费用后,剩下的钱只能勉强维持基本生活。即便如此,刘继光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2006年,刘继光退休,新华乐器修理部就此“剧终”。但刘继光的“戏”仍在继续——因为深耕行业多年、手艺精湛,慕名找他定制曲胡、板胡的人络绎不绝。

坚守匠心 精雕细刻

在这个以“天”计算效率的时代,刘继光却在自己的小屋里,始终以“月”为单位伴随每一把曲胡的诞生。

“做一把曲胡,至少需要一个月。”他说。不是不能快,但粗制滥造的“戏”,刘继光从来不唱。说话间,他递过来两个曲胡筒,一个是他刚做好的,另一个是别人拿来维修的。即使不懂器乐制作,也能看出两个曲胡筒的区别来。外侧,刘继光制作的曲胡筒纹理细腻、手感如温玉;内侧,他制作的曲胡筒挖了五道音槽;即使是一头的音窗,造型是否优美也一目了然。

刘继光说,制作曲胡、板胡必须音质好,“有人不愿意挖音槽,因为太费工时,音窗也做得简陋,却在其他地方弄些花哨的装饰。”刘继光费工挖音槽、制音窗,是为了让声音出来得更慢,在筒内反复共鸣,“等同于扩音器的效果。”当然,一把精品曲胡和板胡,不光音质要漂亮,还要外形美观,有观赏价值。只不过,刘继光不仅追求外形美,更看重所有的设计都实用,助于音色的传播。

制作精品并不容易,选材料是头一关。琴杆琴筒需要紫檀木、红木等名贵木材,因木料坚硬不好刨,手工劳动强度很大;弓子用的是野生实心竹子,不仅生长年限要足够长,生长的地方还得是能充分晒太阳的阳坡。有一年,刘继光到贵州买竹子,因当时下了小雨,卖竹子的人不愿上山。刘继光等不及,便独自上山砍伐,谁知走着走着迷路了,从白天一直走到天黑。他只能擦燃火柴慢慢找路,直到晚上10点多听见牛叫才找到人家。“好材料难得,我现在还得跑到贵州、湖南、江西买竹子。”刘继光说,材料买回来不能马上用,竹子要放几个月让它干透,紫檀木得晾上两三年,做板胡面板的桐木至少得放5年,“我手头的桐木都已经放了10年以上”。

说话间,南召县皇路店镇一个戏曲爱好者来了,要取放在这里修理的曲胡。他一扭头看见刘继光做的一把曲胡,顿时被吸引住了,拿起来啧啧称赞:“咦,这个弦子做得好!咦,咋做这么好哩?”直到离开,口中还在感慨,“排场,做得真是排场!”

曲高 不求合众

每天凌晨四五点钟,当城市还在沉睡,深巷尽头,刘继光的舞台已亮起微光。沉浸在工作中的他不喜欢被打扰,可白天常有访客闯入,或修琴或取琴,唯有清晨与深夜,时间才完全属于他和他的作品。

曲胡有市场,因此不乏制作曲胡的人。市场喧嚣,渴求着更快的出货速度、更便宜的价格,所以许多人的工序用上机械,缩减了制作时长。但在刘继光的舞台上,手工制作的节奏始终未变。“他做活儿太细法了。”老伴说,“他设计的造型费力费时,不好做,别人都不愿做,但他的活儿做出来尺寸规矩、样式大方、音质优美,自成一体,所以有人特意买他的作品收藏。”

快,是时代的唱腔,刘继光只肯慢板独吟。他说,机械制作的曲胡实用价值和观赏价值都不高,比如部件结合处,机械制作用螺丝固定,手工制作则是榫卯结合,好的工艺师傅能让榫卯严密扣合,达到“天衣无缝”的效果,从而让曲胡的音质得到充分发挥。

刘继光一边说,一边摩挲着已具雏形的琴杆,感受着琴杆上唯有掌心才能感知的弧度,“长成一块好木头得多少年啊,可不能糟蹋了”。他专注手工制作,也心疼他人使用机械对木材的浪费,“比如电刨就很费木料”。他把加工产生的木屑收藏在一个个瓶罐内,那些细碎的残屑,在他眼里并非废料,而是时光与树木生命的另一种形态。这是老手艺人对材料的珍视与敬畏,也是对传统手艺的无声坚守。

慕名而来的省内外买家不少,愿意等的,刘继光就精心打磨;等不及的,只好另寻买处。他不会为了赚钱而“将就”作品。他也愿意收徒,诚心请教的,就认真指点。“曲胡制作是个综合技艺,得会木工、会皮子活,还得懂乐理,需要耐下性子,真正沉淀下来。”他说,更重要的是必须人品好,不能为钱而偷工减料,一定要老老实实做好产品。“我只想做精品,为后人留下个样品,让想学这门手艺的人,也有个样品可以比照。”

工作间的小门轻轻关上,刘继光又一人沉浸在里面唱起“独角戏”,开启灵魂与材料的无声叩问。或许, 真正的极致,无需喧哗便自引知音。只要匠心在,这深巷里的 “戏”, 就永远有人屏息聆听。②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