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漫漫
王灿的散文集《那年 那月 那时》,为我们洞开了一扇通往中原乡土文化深处的窗。书中,久远而醇厚的民风民俗得以鲜活呈现:祭天、奠地、敬祖、尊神;门神守护家宅,灶君庇佑生计,土地神祈求丰收;驱虫护苗,敬“蚂蚱爷”;走路拜“大路神”,喝水祭“井龙王”;甚至村口有棵古树、硕大岩石等,也要烧香祭拜。充斥其间的,并非全然迷信,而是“天人合一”、敬畏自然的朴素哲思。
在恒河沙数般的中原村落里,无论曾历经贫穷、落后抑或蒙昧,乡民们始终以近乎本能的执着,守护着传统文化的原性之美与深沉魅力。那些看似笨拙的仪式,深沉着一种神圣的仪式感,口耳相传,千年以继。在虔诚的践行中,闪耀着先贤的睿智,维系着与祖先的灵魂对话。正是这份坚守,悄然构建起与生俱来的文化自信,营造着世代绵延的精神家园。于是,先人的精神、民族的血脉、悠长的传承,便真切而坚韧地扎根于千千万万如“东大岗”“西坡凹”般渺小的山野乡间。
这文化的魂灵,深藏于偏远村落,更镌刻在那个时代人们的心底。书中记述父亲偶得一张脏兮兮的纸团,竟是“永久”自行车购票证,只剩两天有效期。父亲一路奔跑汗水淋漓回家,东挪西借凑够了175元购车款。买车过程一波三折:起大早到百货大楼,却断货了;暮色苍茫中瞥见送货的架子车路过,遗憾却下班了。几经周折打听到售货员家,又遇品牌不符,幸得热心的售货员将准备给自家闺女当嫁妆的车证调换给父亲……来之不易的“永久”,被父亲用布条细细缠裹大梁和车把,珍视之情跃然纸上。这般绘声绘色、曲折有加甚至惊心动魄的描绘,读来令人心潮起伏,感同身受。又如孩童受惊,老人为其“叫魂”:“天渺渺,地茫茫,家中有个小儿郎。天惊归天去,地惊归地藏,人惊人长生,鬼惊鬼灭亡。×××,回来了没有?”旁边亲人代答:“回来了。”很神奇的是,孩子很快就康复了。这些故事都令人神往而有趣,能够让20世纪70年代及之前数代人的心中泛起涟漪,仿佛重历那样的体验。这种生活的体味,无关官职金钱,纯粹而温暖,深沉烙印于心。
农耕岁月的智慧与礼序,在王灿的笔端氤氲流淌。即便汗摔八瓣、饔飧不继,乡民们依然能在贫瘠中创造滋味:红薯炸片吃、烘烤吃、做“蛤蟆蝌蚪”吃,或者熬糖稀;黄豆用来做豆腐、豆腐脑、油皮;春采棉枣,煮食为趣。书中对年节礼仪的描摹尤为细致:待客有“整场儿”,司礼称“大招”;贵宾坐“上扛子”,席面讲“八二四”;上菜遵循凉热交替、荤素搭配、菜汤相间、盘碗交错的古礼。更有“鱼头迎贵,鱼不让背”之规,主客要喝鱼头酒,“剪彩”后大家才能吃。凉菜摆放亦蕴深意:“上芹”(摆上首桌角)取其“献芹(殷勤)”之意;“下莲”(置最末位)则因莲菜俗称“眼子菜”,隐喻“心眼多”。猜枚、报牌、喷牌等酒令游戏,无不追慕古礼,倡导中庸,尽显主人待客之诚。元宵游赏、春日起“会”,连同那“四月小满麦梢黄,置办农具该糙场。杈把扫帚牛笼嘴,镰刀绳索和锄张……”的农谚,共同构筑起中原文化这座丰饶宝库。王灿以心用情,拂去岁月尘灰,令这些珍藏跃然纸上,带我们恍然重返旧时光。
王灿笔下的乡土气息浓郁,语言却自有一份雅致。譬如写点制豆腐:“颇似丹青积墨晕染,文章起承转合,将滚沸豆浆中的精气神儿,丝丝缕缕循循诱出。待其澄清,凝白如雪的豆花儿便层层泛起。”这般鲜净、灵动的文字,读来口齿生津,心旷神怡。
品读《那年 那月 那时》,恰似聆听远村那悠长的“唤魂”之声。它唤我们走进幽远的过往,找到了我们的根与源,唤醒我们童少忆念的魂儿,更唤回了那深植于中原大地的乡土文化之魂。魂兮归来,我们方具饱满的精气神,方能汇聚磅礴之力,在民族复兴的征途上,步履愈发坚定而有力。②6
乡土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