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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5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南阳日报

铁甲青春

日期: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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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4版:白河       上一篇    下一篇

□ 许宜龙

坦克素有“陆战之王”的美称,铁甲厚重如盾,炮火迅猛如雷。银幕上铁流滚滚的英姿,让“当一名坦克兵”成了我青春最炽热的梦想。1990年3月,军列载着憧憬驶入军营,我如愿与铁甲为伍,在铿锵步履中开启了这段与钢铁共生的青春征程。

新兵连的硝烟刚散,我便被选送某坦克训练基地,专攻59式坦克一炮手专业。3个多月的理论课像场急行军:光学瞄准镜的倍率换算、弹道抛物线的风速修正、火炮击发的机械原理……攥笔的右手中指磨出厚茧,直到实车训练的哨声刺破靶场晨雾,神经才骤然松弛。

山脚下的训练场卧着几头墨绿色巨兽,59式坦克的履带嵌进黄土,炮管在晨风中颤动,炮塔上的“八一”五星被朝阳镀上金边。中队长踩着炮塔工具箱讲解操作要点,每个人都站得笔直——这铁家伙注定是我青春最厚重的注脚。

轮到我登车时,三步登车动作干脆利落:左手扣住炮塔门,右手按车窗沿,弹射进入车内,坐在炮手位上。柴油、机油与金属的混合气味呛得鼻尖发痒,却让人莫名心安。恍惚间想起父亲的老照片:他年轻时也站在同款坦克前,眼神和我望向炮管的目光一样,亮得像淬了火的钢。原来有些青春不是巧合,而是铁流中一脉相承的炽热。

三四公里的体验训练结束,我扶着发烫的炮塔门跳下,心里的高兴劲比车舱温度更烈。这一天,我读懂“铁甲青春”的分量:藏在汗湿的作训服里,浸在呛人的油味中,刻在每一次瞄准、击发的执着里。

当年11月,我揣着一级炮手证书回到原来的坦克营,分到标兵连队的“508”号车。这是全连的标杆教练车,驾驶员是山东籍老兵,脸上刻着风霜;通信车长手指磨出厚茧。两位老班长待我如亲弟:调火炮瞄准镜时,老车长攥着我手腕找角度,粗糙掌心磨得我虎口发烫;操作稳定器时,通信车长数着秒表喊“稳住”,直到我能在颠簸中让十字准星钉死靶心;拆装机枪时,他们盯着我把零件按顺序摆成直线,“枪炮和人一样,得有规矩”。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像被诱导轮推着前进,第三年就在全旅“千人百项军事大比武”中摘得第二名。

从初登车时对炮位器械的陌生,到闭着眼能摸准每个按钮的娴熟;从实弹射击时攥出汗的稳定器,到靶心开花时稳稳按下击发键的从容——我与“508”的磨合,像履带碾过冻土,每道辙痕里都嵌着清晨的霜、正午的汗、子夜的星。因军政素质过硬,我先后10余次被评为“优秀士兵”“优秀士官”“训练标兵”,这段被铁甲裹着的日子,让我终于懂得:青春从不是温室里蜷曲的嫩芽,而是在钢铁的碾压与锻造中,硬生生长出的坚韧筋骨。

当兵第三年,我接过车长职务,当我用老车长留下的麂皮布擦炮塔,阳光漫过“八一”五星时,钢板上被岁月磨亮的纹路,映出我褪去青涩的轮廓。

坦克几大专业中,我不仅精通一炮手技能,驾驶可快速通过车辙桥,通信联络可排除一般故障,装填炮弹曾创下“5秒上膛”纪录。4000多个晨昏里,“508”号车载我13次冲过山间靶道陡坡,它见证了我把射击成绩从“合格”练到“优秀”、军事技术从一级晋升为特级;陪着我迎接争先创优的荣光,也在中秋夜托着我趴在炮塔上思念故乡。

那些与铁甲相守的日子,青春早已和“508”的钢铁筋骨拧成一股绳。每颗螺丝的松紧藏着成长的斤两,每次炮管的俯仰刻着蜕变的弧度,履带碾过地面的震动,与心跳渐渐合拍。

炮塔壁上,除了油布裹着的训练教材,还藏着我用塑料袋裹好的文学书。我爱读读写写,训练间隙,炮座余温未散,我就着柴油与机油的气味翻书,阳光从炮塔窗漏进字里行间。冬日,冰凉座椅垫上作训服当书桌,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在寂静车舱格外清晰;夏日车舱像铁蒸笼,我把稿纸铺在膝盖上写得专注,汗珠砸在纸角晕开墨痕。

这些混着柴油味的文字,记着靶场晨雾里的靶心、战友的笑纹、履带碾过冻土的冰碴。它们顺着连队墙报爬满砖缝,飘进机关广播室,飞向换季场与演习场。当军内外报刊出现我的“火柴盒”“豆腐块”,指尖抚过铅字时忽然懂了:这段贴着铁甲生长的青春,既有炮管撞碎晨雾的刚硬,也有墨痕晕染汗渍的柔软。

后来,“508”等一批59式坦克光荣退役,被现代化新型坦克替代。望着新装备碾过晨露入库,我一半是为部队发展的自豪,一半是抚摸老伙计的酸涩。履带板磨出沟壑,观察镜和瞄准镜蒙着油光,可在我眼里,满身风霜都是勋章——每道划痕刻着靶场晨昏,每滴油渍浸着实弹硝烟,那是我与“508”并肩的青春战场。

这就是我的铁甲青春:是“508”的履带碾过岁月的辙痕,是炮管里迸发的火焰,是千百次瞄准靶心时重合的十字线,更是与钢铁相守的日夜里,被锻造出的筋骨与初心。那些滚烫过、沸腾过的瞬间,早已随着炮塔上的五星,在每次梦回军营的晨光里闪闪发亮,永远嵌在了青春的天际线。②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