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豌豆分儿女,草草春风又一年。”暮春时节,市区街边巷口传来电喇叭循环往复的叫卖声:“卖本地豌豆荚啊,鲜嫩脆甜,五块钱三斤。”循声望去,流动车或地摊上的豌豆荚如碧玉挂件,小巧玲珑。禁不住诱惑,我慷慨解囊称了几斤,带回家清水煮食,唇齿留香。
这是田野里自然长熟的豌豆荚,口味纯正,吃出了乡村的味道。品尝着这乡土美食,少儿时乡村的豌豆岁月,犹如尘封多年的黑白片,在心目中徐徐播映。
老家宛西乡村是冬豌豆产地。豌豆是一年生攀缘草本豆科农作物,它的别名叫麦豌豆,富有情趣——将小麦与豌豆珠联璧合,浑然一体,揭示了二者的亲密关系。在我看来:小麦和豌豆是农作物中的好兄妹。小麦是兄,挺拔阳刚;豌豆是妹,弯曲阴柔。晚秋,冬小麦抢先播种,冬豌豆接踵而至;初夏,冬豌豆早一步成熟,冬小麦随后也收获。二者亦步亦趋,相互照应。套种的田间,豌豆柔美的卷须缠绕着笔挺的麦秆,扶摇而上飞花点翠。此情此景,那“阿哥阿妹情意长……”的《芦笙恋歌》,回荡耳畔。
年前,霜雪交加,寒风吹彻,冬豌豆萎靡不振,平淡无奇;年后,冬去春来,和风细雨,冬豌豆返青复绿,生机勃勃。豌豆羽状复叶略施粉黛,犹如优雅的绿色小团扇,摇曳生姿;细软的卷须像敏感的触角,探寻着周围的攀缘抓手。豌豆花开,花柱扁平,裂片披针,花萼如钟,花形似蝶。白、粉、红、紫诸色豌豆花,争艳斗奇,暖风轻拂,暗香浮动。“豆花初放,紫白娇模样。袅袅新枝随风荡,散入春宵浅唱”、“枝叶笼轻纱,淡雅豌豆花”——古诗句春葩丽藻,绝伦美妙。彩蝶们闻香飞来,翩跹花丛,令人眼花缭乱,花与蝶难辨;蜜蜂们不甘寂寞,哼着小曲穿梭花间,忙乎着甜蜜事业。小姑娘采撷豌豆花,捧在掌心,爱不释手;插入发际,笑容可掬。男孩子掐一把嫩豆尖,轻咬细嚼,津津有味。豌豆地是乡村儿童的乐园。
清明节前后,在孩子们殷殷期盼中,豌豆荚悄然出世。豌豆花仍未下架,依旧笑春风。挂果伊始的豌豆荚,薄小孱弱,瘦骨嶙峋。雨露滋润下,豌豆荚日益丰盈,温婉怡人——有的平直略弧如马刀,有的荚角轻翘似扁舟,有的婉约柔美赛蛾眉。豌豆荚清香脆甜,是乡村孩子们的美食。为防止被偷摘,生产队派专人看护豌豆荚。看护人往往是干不了重活的老年人,眼神不好,腿脚不灵便。孩子们与看护人你来我往,捉迷藏似的周旋——或猫腰下沟,匍匐进地;或声东击西,措手不及。偷来的豌豆荚,装入口袋,藏进书包。到达安全地方,孩子们一边生吃,一边唱着儿歌:“豌豆荚打茧子,我给队长扛榜子。队长给我压腰钱,坐上飞机上越南。越南有个小炸弹,炸死美国小丫环。”显而易见,这首豌豆儿歌,打上了抗美援越的时代烙印。
豌豆原产地是西亚和地中海沿岸,西汉张骞出使西域,将它引入中国。“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乡村人不知道豌豆是“舶来品”,误认为它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本土农作物,只有当时从“欧洲社会主义明灯”阿尔巴尼亚进口的菜豌豆例外。阿尔巴尼亚豌豆,弯如月牙,没有俗称“茧子”的革质内膜,清香脆甜,口感特好,颇受赞誉。我至今对它记忆犹新。
初夏时节,豌豆荚黄熟,开始收割。劳动休息期间,烧豌豆荚吃,也是趣事。带荚的豌豆秧,棚在柴火上烧烤。火候一到,熄火风凉。大人小孩竞相抢扒熟豌豆吃,青豆软甜,焦豆脆香。大家吃得嘴鼻一抹黑,依然乐呵呵的。老黄牛拖着沉重的石磙,一圈一圈碾压摊平在麦场里的豌豆秧,给豌豆荚脱粒。木锨扬净的豌豆粒,黄、白、灰、褐、橙五颜六色;扁圆、椭圆、滚圆形态不一。赤脚踩着摊平晾晒的豌豆粒行走,是有风险的游戏。行稳致远的人,博得一片赞誉;失足跌倒的人,引来一阵哄笑。
豌豆既有颇高颜值,又有实用价值;既是口粮,又是蔬菜;既是粮食,又是饲料;既可餐食,又可药用。豌豆是主食副食的复合体、药食同源的活标本。在豆类作物中,豌豆独树一帜,无谁能与其媲美。
乡村豌豆地是我少儿时魂牵梦绕的乐土,堆积着我至今难以忘怀的美好时光。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