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从都市穿过。下班后，我沿着河堤边的小路散步回家。夏日黄昏，华灯初上，堤上柳树成荫，宛如一缕轻烟，消失在前方钢筋混凝土的森林里。
多年前，这里还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芦苇随风起伏，茅草连天，杂树林点缀其间，村落炊烟袅袅。一条大河从中流过，河水清澈，游鱼如织，天上飞鸟云集，成群结队，美如画卷。离河不远处，有座军营，我是军中的一名新兵。训练途中，我在河边救了一只受伤的鸟，鸟儿非常罕见，羽毛青黛，异常可爱。我把它带回军营，官兵们视为珍宝，起名青鸟。青鸟似有灵性，伤愈后竟不肯离开，陪伴战士们一起训练、执勤，共守一方土地，给严肃紧张的军营带来了活泼和欢乐。驻地报刊还以“子弟兵爱人民，一草一木总关情”为主题，记下了这段佳话。
后来，我随部队奔赴遥远边关。光阴如炮弹飞逝而过。数年后，我退役又重返这里，成了都市人海中的一滴水珠。
晚风袭来，挟着雨滴，吹乱了我的思绪。夜幕下淡淡雨雾浮起，雨稀稀落落地下来。不远的灯火阑珊处，有家饭店，是当年军营旧址。我不由朝那里而去。我是常客，喜欢来吃碗贡面，面里有过往的味道。
刚找个小包间坐下，便见一女子风尘仆仆站在门口，她略带歉意地朝我说，生意真好啊，没房间也没空座了！我说，搭桌吧。女子同意。她说要赶晚上火车去南方。点餐时，我们不约而同都要了简单的贡面。
女子介绍自己从事生态保护工作。常年奔走于山川乡野，记录花草树木、鸟兽虫鱼，虽然辛苦却乐此不疲。因萍水相逢，我不想细问，便伸出大拇指，给她点个大大的“赞”。
我们边吃边聊，越聊越熟络，如久别的朋友。她说给我讲一个没人能相信的故事，还要找一个至今没有找到的地方。不在乎别人信不信，自己相信就好。
前阵子她搜索生态保护资料，无意间看到一篇多年前的报道，讲的是一位年轻战士救了一只罕见的青羽小鸟，带回军营精心照料，小鸟伤愈后竟成了军营的一员，陪着战士们站岗放哨，那故事特别温暖，那只青鸟让人印象深刻，结果当晚，她就做了个梦……
她说，在梦里，她变成了那只小鸟。在北方一条小河边折翼，跌落荆棘。是一位年轻的战士救了她。她清晰地记得那身绿军装，鲜红的领章，帽子上那颗闪亮的红星。战士把她抱回军营，小心救治。伤好后，她便留在那里，陪着战士们站岗、巡逻，成了一只军营的鸟。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她和救她的战士一同执勤。战士轻抚她的羽毛，说部队要去很远很远的边关，那里太苦寒，鸟儿活不了。他叮嘱她，北方的寒冬将至，务必南飞。战士还说，他的故乡在一条大河岸边，那里有青青的稻田，绿绿的茶园……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回来，就化作一只鸟，飞回故乡去……”
女子讲得投入，眼中似有波光。一阵急促的手机闹钟铃声响起——她要赶车走了。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我心中五味杂陈，那句“自己相信就好”此刻重若千钧。万语千言哽在喉头，一句“祝你找到”尚未出口，她已飞快起身，抓起行李，朝我匆匆挥了挥手：“赶火车，先走了！”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阵清风，卷入门外沉沉的夜雨之中。
我伫立夏夜的街头，雨声淅沥，云遮雾绕。瞬间，有风吹来，仿佛轻轻从我的心尖掠过，什么也没留下。恍若我和那女子短暂而奇异的相遇。
雨雾深处，我仿佛看见一只青鸟，振翅掠过河面，向着远方晴空飞去。那里，稻浪翻滚，茶山叠翠，一条安宁的大河滋养着富饶的家园。那里，阳光普照，和平的鸽哨在风中悠扬回响。
梦中的奇遇，如梦的相遇，都像青鸟划过天宇，难觅痕迹。青鸟过处，是记忆，是祈愿，更是守护的信念——守护绿水青山、草木含情的大地，守护人间烟火、山河无恙的寻常。
夏夜如梦，雨如梦。②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