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 栋
至今,我依然清楚地记得,经常来我们大石头村的那个“货郞担”叫“赵二舅”。
“赵二舅”大名叫赵得福,四十多岁,偏分头,大眼睛,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天生一副笑脸。无论见了谁,他总是先开玩笑后说话。由于他在弟兄们之间排行老二,一些爱和他开玩笑的人,就叫他“赵二舅”。
在我们老家一带,如果你不是人家的亲舅,而被别人叫舅的,那就是骂人的。但无论谁喊他“赵二舅”,他都答应,并且咧开大嘴笑。日子久了,“赵二舅”便成了他的称呼。
有人问:“老赵,你咋恁愿意当舅哩?”他哈哈大笑着说:“当舅咋了?总比外甥高一辈。”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赵二舅”进村了,先是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在村里吆喝一圈,嘴里喊着:“找头发换针,劈花钱,卖顶针,卖糖豆,收废铜烂铁,塑料鞋底,割头绳,卖松紧带……”
“赵二舅”的拨浪鼓摇得很有味道。那时的乡村里寂静得很,拨浪鼓一响,村里人都能听得见。这无疑是小山村里最动听的音乐,听见拨浪鼓响,我们就成群结队地撵着“赵二舅”,跟在他的货郎担挑子后面跑着、喊着。
村里岁数最大的老二爷说:“赵二舅”摇的拨浪鼓是有名堂的,进村时摇的鼓点是 “咚咚,咚咚,咚咚咚”,意思是请人们“出来、出来、快出来”。
一看人们出来了,拨浪鼓声音就变了,变成了:“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意思是“买呀买呀,买呀买呀,买呀呀呀呀”。
过了一会,人们围着货郎担挑子,开始挑选东西了。拨浪鼓声音又变了,变成了“咚咚,布隆咚,布隆布隆布隆咚”,意思是“谢谢,谢谢啦,谢谢、谢谢、谢谢啦”。
“赵二舅”摇的拨浪鼓究竟是不是这个意思,没有人去考究,但老二爷说是这样,就是这样的。他的话,在当时的村子里权威得很。
“赵二舅”带来的货物多极了,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一头是大姑娘、小媳妇喜欢的小镜子、小梳子、篦子、胭脂、雪花膏,头绳、皮筋、发卡;老太太爱用的棒棒油、蛤蜊油。还有臭蛋(卫生球)、肥皂、针头线脑松紧带啥的。更有让孩子们馋得直流口水的水果糖、米花糕,爱不释手的塑料水枪、琉璃蛋。也有老头们喜欢的烟袋锅、装汽油的打火机,等等。
另一头的那个箩筐,是圆形桶状的。上边放着铁锅、铲子、勺子等厨房用品,下边放的是一些回收过来的废旧物品。
“赵二舅”的到来,让原本平静的小山村顿时沸腾起来。拨浪鼓咚咚的响声和他的吆喝声,首先惊动了村里的狗,此起彼伏地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着。有几只胆大的,从谁家的院子里跑出来跟在他后边咬。接下来,是那些在村子里转悠着觅食的鸡,拨浪鼓的响声,“赵二舅”的叫声,早把它们惊吓得四处乱窜,一个个伸长脖子,涨红着脸,争前恐后地往家里窜。
狗叫声、鸡鸣声还没远去,我们这帮小伙伴,便从各个角落里跑出来了。紧接着,大姑娘来了,小媳妇来了,扭着小脚的老太太来了,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老爷爷也来了,就连刚从田里收工回来的庄稼汉,也扛着铁锨、锄头慢悠悠地赶过来看稀罕。
不大一会儿,人们就把“赵二舅”的货郎担挑子围了起来,一群孩子趴在装有玩具和糖果的那个木箱子上,眼睛睁得大大的,隔着玻璃指指点点。有的用眼睛央求着大人,有的用手扯着大人们的衣角,得不到满足时,甚至会一哭二闹三打滚,拿到心爱的玩具或糖果时,高兴得眉飞色舞。
女人们也围了上来,先是唧唧喳喳地议论一番,然后开始摸摸这、翻翻那,扯二尺头绳,买几颗纽扣,割几尺松紧带,买一袋雪花膏,一边挑剔着东西的缺陷与不足,一边与“赵二舅”讨价还价。看见有喜欢的发卡、就戴在头上比划着,笑着问身边的人好看不好看。等东西到手后,又缠着“赵二舅”再送两根针。
这个时候,老太太们总是踮着小脚,笑嘻嘻地站在圈子外边。他们不与孩子们、小媳妇们争抢,站在一旁悄悄地掂量着,自己带来的头发、鸡毛、鸭毛、鹅毛、鸡内金、旧塑料鞋底、烂勺子、烂铁盆之类的东西,能值几个钱,能换些什么东西。
剃着光头、端着饭碗的老头们,他们大多是来看热闹的,有的也会买个烟袋嘴、烟袋锅,买包打火石。他们不像女人们那样讨价还价,只要看中,三言两句讨个价,就满意地走开了。
等前来交易的人们走得差不多了,“赵二舅”便挑着货郎担挑子,摇着拨浪鼓,往下一个村子走去。孩子们和狗,依旧跟在他的身后,一直簇拥着他离开村子。②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