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我曾写过关于金小贝的文章。 金小贝表示,这是写她最到位、最懂她的一篇文章。
金小贝在她所在的县城是一个传奇,或者说是一个另类。她曾经一脸稚气,满怀憧憬,但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让她变得一脸沧桑,满心忧伤。她坚持过作为教师的内心火光,时常在教学中进行“微小的反叛”,渴望推动教学变革。然而,体制的高墙在她看来密不透风,孤独感和微薄的收入让她感到迷茫与撕裂。经过内心的反复挣扎,她最终听到了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在我写她还不到一年的2018年10月,她毅然向学校提出辞职,离开体制,驾着自己的方舟,驶向公海的无限海域,要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
这一年,她38岁。
6年来,她经营着自己的公众号,凭借文学才华坚持日更,还出版了自己的小说集。她的丈夫没有固定工作,爱好钓鱼,偶尔进些水果售卖,但主要依靠小贝将水果卖给她的忠实粉丝。如今的小贝明显比过去富裕了许多,她通过阅读和写作找到了“黄金屋”,实现了财富自由。2018年,她毅然选择裸辞,至今从未后悔。因为她深知,如果不辞职,她一定不会有这6年的自由时光和更广阔的视野。
2025年春节刚过,正月初五,小贝告别家乡,离开自己的小家,移居日本。一位资深媒体人在朋友圈中评价她是自己领域的成就者。虽然她没有带走资金或技术,但她带走了思想,以及那些能在日常生活中产生积极影响的言行和社会活动。
2月5日,正月初八,金小贝在异国他乡发文——《金小贝移居日本了》。她给出的移居的理由是为了即将大学毕业的儿子和即将上小学的女儿。作为曾经的教师,她深知应试教育与素质教育的区别,不愿让女儿每天在学校熬10个小时后,回家还要面对没完没了的作业。她认为,父母之恩不仅在于养育,更在于托举,她希望儿子能体验另一种生活。
今年金小贝,45岁了。
在许多人连门都不愿迈出的时候,已不再年轻的她却毅然选择了出国。到北京转飞东京前,她和丈夫视频,看到彼此的那一瞬间,俩人同时哭出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哭。后来小贝擦擦眼泪,说:“真讨厌,不要再哭了,越这样越难受”。她丈夫说心里不美。小贝说“你好歹在家里,半年后就可以到日本了”。关了视频,小贝又忍不住哭了。
我总觉得,每当金小贝内心的火焰包不住或即将熄灭时,她就要开启新征程。她认定的路,从不迟疑。
2023年,在一次读书分享会上,我称赞金小贝辞去公职、转换跑道,成了人生赢家。她却梗着脖子嘎嘣脆地回怼:“我要是局长,也不会辞职!”现场那么多人,她声音那么大,把我直接怼尴尬了。
她到日本后,我们第一次网上聊天,她提到2013年她和丈夫还穷得叮当响,而那时我已经买了私家车。我笑说“那你现在都‘出口’了,我还在原地踏步。”
“我宁可痛苦,也不要麻木”,这不是金小贝说的,是陕西的刘小样说的。刘小样和金小贝都生长于农村,刘小样喜欢看书和写诗,上过央视《半边天》节目,但在“一天三顿永远在和面、擀面、煮面,唯一能改变的只有面的形状”的苦闷和彷徨中,逃离农村进西安、贵阳、江苏做过服装销售员、生活老师、工厂工人,但经过几年兜兜转转,她又回到农村种了10亩地,地种得很好。而城市对于她,永远是一处无凭无据的存在。
她说种地是痛苦的源头,也是心灵的养分。她说麦子熟的时候,它的金黄色比花还美。别人在门前种大葱和辣椒,她在门前种各种各样的花,为自己,也为了给孩子看。刘小样花8年时间伺候婆婆,把两个孩子带到大学,然后看他们找工作,成家。刘小样孩子请妈妈进城去大剧院看音乐会和舞剧,刘小样丈夫自己不读书,但看到别人家不要的书,他一定带回来给刘小样看。
金小贝从农村考上大学,毕业在农村教书,由于优秀被遴选进县城学校。她后来还是在“宁可痛苦,也不麻木”中选择了辞职。辞职6年一直生活在县城,在县城盖了自己的房子。
初中便早早退学、23岁就结婚的刘小样是反转的,她在无助、无望和孤独中进城,最终感到自己不属于城市,于是她又和土地和解。她对央视节目主持人张越说,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穿红色衣服,但现在反转了,反转到现在开始喜欢穿白色衣服。
刘小样和金小贝都在“宁可痛苦,也不麻木”的路上后退或前行,但她们都是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坚定地向前迈进。尤其令我关注的是,无论是觉醒还是发声,是自救还是牺牲,她们都与丈夫相处融洽,并将两个孩子培养得非常好。无论是种地还是写作,她们都通过“具体的工作”获得了“被需要的满足”。她们始终追求自己的梦想,但并未因此毁掉自己的生活,也没有忽视家庭和孩子。她们的进退始终与“家”紧密相连,始终在精神上富养,生活中砥砺前行。
这或许就是中国女性最生动的生存智慧吧:她们既深扎泥土根系,又追逐云端翅膀;既做灶台边的守护者,也当自己命运的掌灯人。在妥协中突围,在破碎中完整,永远保留着让灵魂微微发烫的能力。②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