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传海
一个人在告诉另一个人，某件物品或事务的时候，总会用另一相对熟悉的物品或事务作比喻。比如：糖是甜的，像蜜一样甜！
我们小的时候，很多孩子没有吃过蜂蜜。家中没有蜂蜜，可以说“糖是甜的，如甘蔗一样甜。”然而，甘蔗也没吃过。于是，他们就会对我们说“糖是甜的，像‘甜秆儿’一样甜”！
“甜秆儿”是不结穗的玉米秆儿。玉米棵长成了，又不生长玉米棒子（我们叫它“哑巴秆儿”），通体的养分都积蓄在玉米秆儿内。这样的玉米秆儿,在没有彻底成熟前，通身青直有节，不仅外表如甘蔗，也蓄满了甘蔗样很甜的水分（水分和甜味自然要比甘蔗差些）。
旧时贫困年代，这“哑巴秆儿”就是许多孩子的甘蔗。每年夏秋，大人下地干活回家，总会给自家的孩子们带几根这样的“哑巴秆儿”。孩子们上嘴啃食，自然就尝到了甜头。
其实，我儿时最早接触的甜物，除了“甜秆儿”外，还有一种最似糖的东西——松糖。松糖，也叫松针糖。它是松树在秋冬时节，分泌出的晶体糖分。白蜡样锈在松针根部，如浓霜似残雪。浓甜微咸，有麦芽糖的味道，似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低劣的“菊花精”。
因其易得，松糖便是我们儿时最廉价的甜食。不过，因其水分极少，吃多了满口涩黏。又因其量少、易融化等，我等多是在上山打柴时，就了松叶现采现食，很少收集回家备用。
在我的记忆里，儿时最早吃到的糖果，当是一种叫“脑膜炎糖”的晶体糖块。所谓的“脑膜炎糖”，是上世纪60年代末(我当时五六岁），国家为预防儿童脑膜炎疾病的糖块儿。
那糖块儿，晶体（我们叫它冰糖），拇指般长长方方的。包没包糖衣、裹没裹糖纸，已经记不起来了。因为其中含有预防脑膜炎的药物（应该是中药），虽整体如冰糖，但颜色酱黑。味道嘛，当时只感到甜，并没有留下药的什么苦味。以至于，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对其回味无限——因为，当时的“赤脚医生”给每个儿童只发一颗！
之后，到了我入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学校让同学们到野外去，采挖茅草根、黄花苗（蒲公英）、地黄等清热解毒的草药，而后在学校门前，支起大铁锅（应该是庄上杀猪用的），熬煮一大锅凉茶，让同学们饮用，用以清热解毒、祛火防病。
因为，采挖、筛选、淘洗、熬煮等，不是当天就能完成的。因此，哪天熬煮饮用，学校是要提前通知学生们，从家里自带盛取的茶缸或饭碗。
所以，很多同学在携带茶缸或饭碗的时候，都会以凉茶太苦为借口，吵闹家长给些砂糖。家中有白的就捏一捏儿白的，没白的就包点黄的或黑的。而我家没有，不但没有白砂糖、黄的或黑的也没有。因为，那时糖品还不是普通家庭的必备。只有过年时，有亲戚来家瞧看长辈才有送的。
亲戚送的二三斤糖包，是用草纸包着，一头高一头低，一头齐一头扁，包得有棱有角，支支棱棱。那纸包不但用纸经子（用纸捻成的绳子）十字道扎紧，上面还压有一长条红纸。不仅好看，也很喜庆。
那时，二三斤糖包两三元吧，但在当时来说，算是价值不菲的礼物了。因此，各家收到糖包，都是摆在堂屋神台最显眼处的。如此一来，大人倒是荣光了。孩子们却只能望糖而叹，没了偷吃的可能。有孩子趁大人不注意，扒高爬低用手指蘸了口水粘那甜味。结果，把纸包湿破了，就要很挨大人的打骂。
糖包到家为什么不让馋嘴的小孩吃呢？要拿它再去瞧看别的亲戚！有家庭穷困的，年节就单等亲戚上门后才走亲戚。以至于，一包点心能走许多家，甚至能够转回原家。
年节过罢了，亲戚走完了，余下一包、半包砂糖。那是爷奶、父母的宝贝，要藏起来，等有客人来了，给客人搅拌糖茶喝的。或者，家人生了病，拿它做药引子、给喝药病人粘嘴去苦的。
学校熬煮凉茶是在春夏时节，家中化锈在糖包草纸上的一点残糖，早已连草纸一起泡喝了，哪里还有存糖呢？
那时街上供销社，有糖精售卖。家长抵不过孩子的吵闹，就给上一二分钱，让我们去买一捏儿糖精替代甜糖。
人们日常生活中食用的糖，是从甘蔗、甜菜等植物中提炼出来的。而糖精，则是一种化工制剂（邻苯甲酰磺酰亚胺）。糖精是白色结晶粉末，很像白砂糖的样子。风味虽然差点，还有苦梢（后味有点苦、也有点咸），但它具有糖的甜味，且价格低廉。一分钱捏一小捏儿，能甜一碗茶水。
在我升入初中后（十二三岁），因为营养不良，个头又矮又小。医生建议吃些钙片有助发育，我的母亲经过几多犹豫，最终花了将近一元钱（八角五分），给我买了一瓶甜甜的黄色钙片。我想，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花钱买“糖”吧。
到了1985年（我已参加工作多年），我印象中商店里包了花纸、按个（颗）卖的糖果，开始论斤买卖，并有了成袋的夹心水果糖。但心中曾经的强烈欲望，早已淡化得可有可无了……
其实，从屈原《楚辞·招魂》中的“胹鳖炮羔，有柘浆些”、陈寿《三国志》中的“亮使黄门以银椀并盖,就中藏吏取交州所献甘蔗饧”、张衡《七辨》中的“沙饴石蜜”等可知，我国是有很早制糖历史的。那么一直到我们小时候的20世纪六七十年代，散糖、糖果为何还如此奇缺呢？我想，除了“糖不是解决温饱的必需品”外，还是生产落后、物资匮乏吧。
虽然，“糖不是解决温饱的必需品”，但人们对其总是十分向往的。
比如“幸福生活多甜蜜”“他睡得很香甜”“她笑得很甜蜜”等，大凡美好的都要用甜（糖）来比喻或形容！
现如今，市场上的硬糖、软糖、水果糖、奶糖、酥糖、花生糖、夹心糖、棉花糖、巧克力糖等，真可谓各色各样、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堆天拥地。如此足可知：我们当下的生活是多么幸福甜蜜啊！②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