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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0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南阳日报

把敬仰送给天下父老

日期: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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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3版:白河       上一篇    下一篇

三姑走了,很安详地走了。

几天前,我还到医院去看她的。人已痴呆,间歇性的那种,所幸,在老表们的提醒下,她还能记得我的名字。

“是林啊!”她仍然那么亲切,像小时候唤我一样。尽管只三个字,但后面却拖长了感叹号。我感觉,她似乎没多大气力了。

我问她,吃饭了没有,她说,吃了,问吃的啥,她说,吃哩玉米糁。但表妹说,她并没有吃饭。问她今年多大岁数了,她说88了,实际上,表妹说,是89周岁。再接着,她就不想说话了。看样子,只想睡觉,我也就不再打扰。我们老表们说着有关她病的话,她却合上眼皮,睡了。

离开病房,我心里感觉,她的生命,已临到尽头了。但真没想到,就几天的工夫,她说走就走了。

也许是灵魂使然、感情使然,那天,在医院里,在病床前,她有意无意把手伸给我,我双手接住了。她想攥我的手。我感觉到了她的无力。

我摸着她干巴的手,摸着她僵硬的胳膊,看着她黑黑的、老褶皱的皮肤、布满沧桑的脸,仿佛丈量到了她一生走过的路。

没想到,这竟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最后一次跟她说话,最后一次摸她的手。

三姑是标准的女强人一个。她个子大,人们都叫她“徐大个儿”。年轻时,姑父在北京工作,一年不能回来两趟,五个子女,吃喝拉撒,还有一家六个人、十几亩的地,都是她一个人在料理。无论是掌鞭犁地、踏耙耙地、扶耧种地,拉架子车一车车往地里送土肥、化肥,把成熟的粮食从地里拉到场里、晒干,再拉回家里、拉到公社粮管所缴公粮,都是她一个人干的。后来随着孩子们长大,才多少有了帮手。

姑父退休后,终于能给她搭个手了,她可该享几天福哩,可时间不长,姑父63岁那年,就得病去世了。

三姑很有家教、家法,孩子们都很正干,一个个小家庭日子过得都不错,孙子外孙们也都上进,她心里很踏实,也很开心。尽管如此,她仍经常唠叨孩子们,生怕孩子们做错事。这次摔了一跤,也许是上苍有意,是想让她歇歇心哩。因为只要她活着,她就没有心闲的时候。

在送三姑走的那天,我走进了那个大院,那是三姑生活了一辈子的大院。他从我们徐家来到孙家,一直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孩子们盖了楼房,想让她搬进去住,她不,说楼房没有这院子住着舒服。孩子们想接她到城里住一段时间,她不,说那房子太高,没有院子。但孩子们都清楚,她是把福留给孩子们,却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从三姑身上,我再次感受到天下父母纯洁的心灵,难怪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看着三姑年轻时微笑的照片,我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小时候,过年过节,我总要和大人一起,挑着油馍篮,步行十几里地,去三姑家走亲戚。星期天、节假日也会翻坡架岭,去“蹭吃蹭喝”。

那时农村生活都很艰苦,因为姑父吃国家粮,她家条件要比俺家好得多。每次我过来,有啥好吃的,她都会拿出来给我吃。

最让我难忘的是,有一次,我和爱兰姑一起去她家,吃午饭时,她喊我到厨房,我一看面条已盛好,她小声对我说,给你多盛俩鸡蛋,你先端去吃。我留意到,爱兰姑碗里两个荷包蛋。但我在吃的时候,发现我碗上面两个,面条下面还藏着两个,而三姑碗里一个都没有,她把自己那一份都给我吃了啊。我心里记着三姑的好。后来才领会到,三姑知道俺家生活不好,是担心俺正长身体,营养不够,在有意照顾。

那些年,哪家大人,冬天戴顶“火车头”帽子,是件很排场的事。我们庄里,几十户人家,起初也就两三个大人戴着。有一年春节大年初一,我发现父亲也戴上了“火车头”,很惊喜,也很纳闷。我知道,凭俺家的情况,父亲是不会花这个闲钱的。一问才知道,是三姑给姑父交待,姑父春节前从北京特意买回来给父亲的。我感受到了三姑和父亲间的姊妹情谊,尽管三姑和父亲是一个爷的堂姊妹关系。

我也想戴戴试试,父亲就卸下来,戴到我头上。母亲拿来镜子,我照着、看着,尽管太松,但一扭正,就是排场。

三姑平时多喜欢和父亲交流,我总感觉交流的都是种庄稼的事。但后来,我听到他们说的多是俺孩子们的事。当时不太懂,后来才明白,他们最挂心的,就是咋把孩子们培养好,让孩子们走出农门,走出贫穷。

如今,兄弟姊妹们,都走出了农门,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过上了好日子。我们都知道,此乃上苍恩赐,更是父辈、祖辈积德、积淀的结果。但我们的儿孙,是否能明白幸福的来路?又是否能给后人铺垫好路子?

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生三大哲学问题,摆着面前,值得一代代人深思。

秋风轻吹,我站在三姑坟前,点燃纸、香。纸烬飞舞,香气缭绕,我看到了三姑在那个世界里的微笑。我捧起一把把新土,小心翼翼,轻轻地向那个世界撒去,覆盖着那个世界,也覆盖着三姑已去的灵魂。

秋日金黄,我在祈祷,连同我的敬仰,一同送给三姑,送给早她9年而去的父亲,送给天下所有的父老。②5

红尘画卷

徐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