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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3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南阳日报

秋风辞

日期: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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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A4版:白河       上一篇    下一篇

“大风起兮云飞扬”,不觉间,溽热消,秋风起。

最是秋风金戈声,横扫天下落叶梦。

秋风撩起秋绪。

此刻,无论你在何处,也无论你心境如何,都是无关紧要的事;秋阳和秋天,是明晃晃的利器,谁能推开它!划伤你的肌肤——阳光或灿烂,忧郁或悲伤。我一向是不悲秋的。四季轮回,阴晴圆缺,生老病死,都是天地运行,自然常态。但凡有生命,即是草木,都有感知,有情也在情理之中,悲秋也是常理。

别说文人墨客,就是雄霸天下的汉武帝,也有“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的《秋风辞》,感慨着无法抗拒的衰老和死亡。

而那响遏流云的壮士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近代鉴湖女侠的“秋风秋雨愁煞人”……都是悲秋的壮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从古至今,站在深秋的季节里,难免自带寒凉。

天已破晓,晨雾初霜。那芦苇的苍青和霜露的净白,俱成为挂在心上的苍茫。

虽然一条河横亘在心念的路途上,秋水漫漫,那遥遥飘忽的清影身姿依稀可见。伸出双手,想要握住些什么:心上人、故交知己,爱情友谊,还是一个梦?

秋天很快就要用完了,致命的诱惑还在远处若隐若现。从黑夜到白天,顺流或溯上,一条河流的来处和去处,像一只风中飘荡的风筝,蒹葭变苍苍,白露凝为霜——好长的一段河流和心路!离不开,也走不近。徘徊追求是一生的宿命。

美到极致的念想,总是长着一张可望而不可及的面孔。“人面不知何处去?”虫声寂寂,偌大的世界只有你还在且行且歌。明天,后天,未来,你还将头顶星辰,穿过冰冷的霜花,长臂怀抱伊人所在的方向。

可别像书法史上一代美男,有“小圣”“二王”雅称的王献之,书法、才情飘逸在天地间,却在秋风中因备受压抑而悲殇。

公元386年9月,秋风已带几分凉意,却又不失温婉,轻轻拂过大江之水,让这座古城平添了几分宁静与祥和。一代大书家,东晋42岁的王献之却如一片秋叶,零落归天。

之前的初秋之际,江南仍是叠翠,山间却枫叶渐红,层林尽染,红黄相间,宛如调色盘上的斑斓,为古城披上了一层绚烂的秋衣。王献之在庄园养病。道人来为献之消病祛灾,问他此生有何遗憾与过错。献之答,“不觉有余事,唯忆与郗家离婚”。

他一生磊落豁达,旷古达今,大家风范,却唯有对当年被迫离弃发妻郗道茂一事郁结于心,以致弥留之际亦无法释怀。

生死都放得下,却对秋风中思念的贤妻佳人耿耿于怀。

他郁积挂念的才女,就是志同道合的贤妻郗道茂,春天里花前月下,案牍尺素,墨香鹅鸣,秋风中衣袂飘飞,离婚后决绝而去。

王献之与郗道茂是真正的琴瑟和谐。他们二人都与书法颇有渊源。王献之自不必说,而郗家亦是书法世家。郗道茂的祖父郗鉴是东晋有名的书法家,郗鉴膝下二子一女均善书法,王献之的母亲郗璿更被称为“女中笔仙”。郗道茂正是在墨香浸淫的环境中长大,她的才情品性,王献之深为敬重。

却为皇权逼迫掳掠为驸马,仰天长叹,泼墨千尺。

王献之曾将对妻子的深情寄于《思恋帖》《奉对帖》《姊性缠绵帖》等便笺中。帖中有思恋,有追忆,更有往者难追来者不可期的伤痛与内疚。哀婉绝伤,千年之后依旧令人披发扼腕。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头未白而人已散,曲未竟而弦已断。

曲虽谐而弦断。

还有南宋那个诗人陆游与表妹唐婉。孝亲不能顾,为母而舍妻。两曲《钗头凤》,惊世爱心人。

1154年,陆游在沈园与唐婉及表妹夫赵士程不期而遇,小饮后在一影壁上留下《钗头凤·红酥手》: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这是陆游唐婉离别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遇。

1156年,唐婉又来到沈园。看到陆游题的词,她和了一阕《钗头凤·世情薄》: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在这年的秋风里,唐婉抑郁而终。

那时的人们啊,有情,有爱,有思念,活在温婉和感情里。也有愁绪,也有幽怨,但都是人间烟火。

再看现代人,科技和人工智能飞旋,动不动就是战争,杀戮,掠夺,同民族反目成仇,邻邦亲缘稍有不和就大打出手,炮声隆隆,血肉横飞;加沙成了人间地狱,俄乌战场仍在继续……

就在昨天,我爱人的侄媳因产后抑郁跳楼自杀。瞬间,三个和美的家庭悲痛欲绝,一个未满月嗷嗷待哺的婴儿失去母亲,今生只能用留下的照片和片段影像来想象他母亲生前的美丽、形象……在去处理后事的飞机上,望着舷窗外干净的天空和飘飞的云朵,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们该有什么言辞和心绪——一个刚刚做了母亲的美丽少妇,一个刚刚入职工作的名校博士生,只这秋风一吹,什么也不顾恋,轻轻一跃就飘落了,为什么,为什么?

你最喜爱的,离你最近,伤害最深,带来的疼痛也最尖锐!

是环境,是现实,是压力,是情感,一千多年的秋风仍在刮着,可现代人年轻脆弱的心啊,何时能回到平凡的世界、人间?

公元1987年的秋天,我和爱诗写诗的人熊也、马达,怀揣着诗人的梦想,背起行囊跨出学校大门,以“出去了,就没打算回来”的豪迈,毅然离开家乡,脚踏豫东,要在黄河故道上劈风激浪,用“黄河风、黄河谣、黄河情”写下人生最美的诗篇。

我曾在一首《秋风词》里写道:

秋风啊,就这么吹吧

带着楚风汉韵

带着故国三千年的秋风

吹过我曾经爬过的一片山峦

再沿那伏牛一样的山坡

从唐白河吹到汉江

吹过那些粗砺的石头

以及,那些细软的白沙

还有春天箭镞一样的茅芽

当你经过我村庄的时候

请你歇下脚来,让我的亲人

享受一下芬芳的果香

不要被你的寒意惊醒

更不要,让村头树梢的

那抹炊烟,被你吹走

虽然,我们清贫,离家远去,有孤独有无奈,但我们都有一颗不负和上进的心,相互鼓励,抱团考研,越过了农村孩子人生的一道道坎。

多年之后,虽然我们“终于违背了年轻的诺言,漂泊的翅膀,又挂在故乡的枝头上。”三个“诗人”成了三个现实的肉身,一个成了教授,一个成了博士官员,一个成了作家,挣扎着延续着生命的韧性和光芒。

这高知高悟的新生代们呢?

或许,秋风像挽歌,是天地馈赠给人类清新的遗言,清凉而肃杀,斑驳而复杂,拥有广阔而又神秘的力量。

秋风辞,现代肃杀的歌。②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