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会新
读作家汪曾祺的散文《故乡的野菜》,文章中写的凉拌荠菜。带着雨水的枸杞头。肉炒蒌蒿薹子。当我读到这些语句时,时令正值早春,季节契合让时空有了交叠感,似乎看到远在故乡东北平畴千里的原野上,正吮吸朝露的野菜,在春风中拔节疯长。
不经意间,一场微醺的春风,一撩拨,便倏然绿满天涯。清香鲜嫩的野菜,是大自然在春天送给我们的第一份礼物。带着泥土的芬芳,变身寻常餐桌上可人的一抹绿。
春天最早可以挖来吃的野菜是婆婆丁(学名蒲公英),它是对春天最敏感的一种植物,当春风吹过,大地苏醒,它就迫不及待地伸出自己娇嫩的小芽,几天后,带有波浪状锯齿的绿油油的叶子铺在地上,这个时候是蒲公英最嫩、最新鲜的时候。从山坡上挖回来,洗净,直接蘸农家黄豆酱吃,那些略带土腥和早春微微的咸湿气息,加之浓郁的黄豆酱香,直抵内心。连着吃上几大口,都不觉过瘾。蒲公英维生素含量丰富,而且有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的功能。在经济困难的年代,农民的餐桌上大多只有咸菜、大酱,蒲公英幼苗无疑是帮助大家补充维生素的功臣。
清明节前后,故乡农村的山坡、地头、沟谷还长有一种叫做“大脑瓜”的野菜,又名小根蒜。因其细叶如葱,味道也如葱,故又叫野葱。但其根部如蒜,而且是独头不分瓣,故被称作“大脑瓜”。最传统、最简单的小根蒜吃法,就是洗干净了直接蘸酱。北方人的餐桌上,一日三餐,都少不了一碗黄豆酱,略带辣味的气味清新的小根蒜加上大酱的浓郁香气,即刻会打开你的味蕾,让你的食欲大振。
小根蒜不仅可以生吃。还可以用它炒鸡蛋、炒肉,做馅儿,把小根蒜剁碎,配以鸡蛋或者肉末,或者干豆腐丁、油炒大豆腐丁等做煎饼盒子,包包子,包饺子。做出来的食品除了鸡蛋、豆腐、肉末的醇厚香味,剩下的全是小根蒜那股压倒一切的特殊清香味儿。小根蒜饺子是我童年的人间至味。后来我吃了无数种馅儿的饺子,这个小根蒜饺子在我心里排第一。那种特别清新的味道干净利落地钻了心,美。
勤劳的主妇还会把小根蒜制作成泡菜,将其封闭在坛坛罐罐中,等到发酵的日子够了,开坛一闻,香气扑鼻。红色的辣椒,绿色的蒜叶,白色的蒜头,红绿夹缠,分外动人。小根蒜不仅是儿时餐桌上的必备野蔬,而且是现在许多宾馆高级宴会上的调味菜,一锅煲了很久的老汤,取几根小根蒜,切碎,丢入滚烫的汤锅中,盈盈然的绿白小根蒜在锅中翻滚,鲜美的汤味瞬间扑入鼻息。我觉得,最美的艺术是生活。
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里说:“粝粱之食,藜藿之羹。”藜,就是指灰灰菜。灰灰菜是北方田野上早春最普通的一种野菜,就像邻家小女,不施粉黛,自然天成。在荒坡和耕地里,成片成片的,随处可见。人们在忙完地里的农活回家的路上,在山路旁,弯下腰,边走边掐,绿油油、肥墩墩的灰灰菜一会儿就装满了竹篮。回家后淘洗干净,放在沸水锅中焯一下,稍显毛糙的灰灰菜立刻变得光滑细腻起来,拌上香油、食盐、葱姜蒜等佐料调好,清香醇厚的气息便氤氲开来,很能刺激人的食欲。如果你仔细品味,会发现灰灰菜的味道里有一点儿碱的味道,那是泥土的味道。我很喜欢灰灰菜独特的碱味。灰灰菜的再生能力特别强,一茬接一茬,淡淡的,永远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取之不尽。在过去日复一日寡淡的岁月里,灰灰菜曾一度被称为佐餐的上佳菜肴。
故乡的野菜不仅仅只有这些地下长出来的,还有树上的榆钱、香椿叶、槐花……各种知名或不知名的野菜成了大自然赐予儿时的我们最慷慨无私的美味,滋养并强壮了我们那一代人健康而茁壮地成长。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故乡的野菜早已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不知是品种的退化还是年龄的增长?当我的味蕾越加丰富时,我更加怀念幼时野菜的味道,怀念儿时挎着竹筐,带着小铲子迎着初春的风在山坡上挖野菜的情景。那些黑土地上清苦和甘美的野菜,喂养了我贫瘠的童年。嫩绿的野菜,永远生长在我记忆的田野上。②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