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2-27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三门峡日报

微雨洛河

日期:06-26
字号:
版面:第07版:伏牛       上一篇    下一篇

    一条河,流逝或者正在到来,暗藏着疗愈人心的力量。

    洛河,我曾无数次地走近你,吟诵你。在这个微雨的盛夏黄昏,我又一次重新认识了你。

    喜马拉雅听书软件里,一个温柔的女中音正不徐不疾地朗读着作家李娟的散文集《我的阿勒泰》。走在洛河岸边,公路上不时有汽车疾驰而过的嘶鸣声。我却沉浸在阿勒泰天高地阔、茫茫无际的荒滩戈壁,心也跟着渐渐沉静起来。

    在《想起外婆吐舌头的样子》里,作者写道:九十多岁的外婆死了,没能埋在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家,那个有着青青竹林,有着可以抡起扫帚打邻居屁股的地方,而是葬在了千里之外的大漠戈壁。那种独在异乡的孤独,不仅外婆有,作者更有。想想都让人唏嘘。

    自然是一株神奇的本草,暗藏着疗愈一切的力量。面对茫茫戈壁荒滩,作者最终释然,她平静写下:死亡不是断然的终止,而是对另外一场旅行的试探。多么伤感,又多么温暖。

    微雨还在敲打着水面,一滴雨,一个圈儿,小圈儿碰着大圈,形成无数个环在水面滚动。暮色暗下来,山峦逶迤着奔向远方,水里的倒影也向远方而去。夹着丝丝凉意的微风渐起,软软地掠过脸颊,痒酥酥的;掠过水面,那明明滑滑的水面上立刻爬满了一道道皱纹。

    极目望去,远处的水虚白着,一时间让人想起深冬的某个早上,下着白霜,水面上一河的冰碴也像这样虚白着。那时候有一个早起的老人从河边走过,呼出的白气凝结成水雾。老人从岸边走过,嘴里不停吐出一团一团的白气,让人想起大雨来临前从水里探出头透气的鱼。

    然而不同的是,现在走在洛河岸边的是一个淋着雨的男人。雨不大,却足以把人打湿,那男人慢悠悠地走着,似乎很享受的样子。我不知道那男人经历了什么,望着那一滴滴跌落水中的雨,我似乎能稍稍体会他此时的心境。

    一个人面对昼夜不息的河流,在沉静的光芒中更容易看到时间,看到自己。

    那些跌落水中的雨,是死亡,也是新生,是一滴水在进行着它们别样的旅行。

    岸边草木葱茏,布谷鸟声声嘹亮,似乎要把万物都向盛夏的祭坛上推,似乎达不到最热烈、最茂盛就不是世界的尽头。而世界的尽头是什么呢?喧嚣和沉寂,死亡和新生,都不过是世界的一面。对万物的结论只不过是我们狭隘认知里的一厢情愿。

    岸边花圃里一嘟噜一嘟噜的蔷薇已开过,一簇五六朵,有的发黑,有的已焦黄,微雨中倔强地擎着不肯跌落。另一枝上有的蔷薇刚刚打开花苞,娇嫩的质地像打了蜡,盛开的容颜让人想起少女纯净的脸。

    死亡和新生在这里同时上演,毫无违和感。不禁让人想起“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想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那是一种对美的执着,也是一种倔强。

    我曾在午夜的月光下看到过白玉兰啪啪坠地的情景,一只只白蝴蝶飞蛾扑火般前赴后继,脂质的莹白颜色,让人叹息美的毁灭如此惊心动魄。

    我也曾见识过张爱玲笔下山茶花触目惊心的死法,整朵整朵花儿任性地骨碌碌滚下来,刚烈而悲壮。

    这些枝头抱香不肯就范的蔷薇,更像张爱玲笔下那些乡间的小雏菊,含蓄地开,平和地谢。开过了,依然安静温和地依偎在花托上,一点点消瘦,一点点憔悴,然后不露痕迹地在秋风萧瑟中,和整个季节一同老去。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洛河还在静静流向远方。这条河从亘古走向现在,还将走向未来。有多少人在岸边倾诉过那些热切的、痴狂的、冷静的、沉默的心事?孔子曾在河边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叹惋。一名男子曾隔河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把对恋人的情愫表达得朦胧而美好。更有温庭筠“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频洲”的愁肠百结……多少人多少事都在一条河面前释然了。

    水,包容万物,暗藏着疗愈人心的力量。

    十年前,母亲离我而去,我仿佛面对世界末日的到来。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让我茫然无措。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没有母亲的日子,我以为前面没有路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执念,是我对生命的误解。

    母亲是离我而去,但她的生命真的到此终结了吗?也许她的生命正在进行着另一场旅行。就像这雨滴,从天空跌落渗入大地,一滴雨的生命完结了,而当太阳升起,无数雨滴被蒸发升腾,遇到合适的气候条件,又会再一次以雨的形式落下。

    这一刻,生命轮回的具象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我的母亲没有离开我,她只是去远方进行了另外一场旅行。

    一滴雨落在我的脸颊上,我知道,那是一滴雨在旅途的驿站稍作歇息。也可能是母亲温柔的手轻轻拂过。

    走过微雨的洛河又回来,我知道,我已不是我。真的,我已不是我了吗?

    那从岸边跑过的孩子,还是我去年见过的那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