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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8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三门峡日报

七寸街

日期: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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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伏牛       上一篇    下一篇

    一条小街,仿佛一条蚰蜒,爬在熊耳山的肋骨间。

    街叫七寸街,是我出山必走的第一条街。我不知道是谁给这条街起的名字,但我知道,这个人一定很谦虚。寸,应该算中国传统里最小的计长单元。选择寸,为一条街命名,真不是一般的谦虚。虽说,七寸街的确不大,从南头到北头,也就是一抬腿的功夫,但无论怎样,也不止七寸。当我感到七寸街过分谦虚的时候,我特意去量了量,从老派出所门口到村委会大院,将近二百步。也就是说,这条谦虚的小街,至少也有一百多米长。

    我在用脚步丈量七寸街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得很厉害了,如果不是河西坡全力支着,早掉到道天沟里去了。夕阳拉长了我的影子,也拉长了我对七寸街的回忆。

    我记忆中的七寸街,有学校、戏楼、铁匠铺、染坊、钢磨、食品厂,有诊所、药室、百货门市、农资门市、收购门市、派出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俨然具备一条街的所有要素。

    街为南北走向。排在最南头的是派出所。派出所是这条街最年轻的机构,也是存在时间最短的机构,它诞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至八十年代末,便被撤销,空留下一所大院,两层楼房,后开设了调味料厂。

    紧邻派出所的,是百货门市、收购门市、农资门市。其实,这三个门市,集中在一个院落里。院落坐东朝西,上房五间,两边各三间厦房。这所院落,原先是私人产业,后来被供销社买下,姓了公。自然而然,三个门市也都姓公。我与这三个门市打交道最多,每次从老界岭下来,第一个走进的,便是收购门市。那时,我只有十岁或者九岁,背个编织袋,袋子里装着我放牛时刨的柴胡、血参、桔梗、菖蒲、远志,到收购门市出卖。我的劳动,在靠北的三间厦子里,进行了价值转换。当我从一个姓杨的收购员手里接过多少不一的人民币时,我突然发现,我这双小手也可以创造财富。

    世界上有两种财富,一种是物质,一种是精神。如果说,我人生的第一笔物质财富,是在七寸街得到的,那么,我的第一笔精神财富,也是在七寸街得到的。

    小时候,母亲抱着我在七寸街的戏园里看过戏。那时候,正流行样板戏《红灯记》。我隐约记得李玉和手里提的红灯。那是一盏马灯,灯罩上贴了红纸,白天看,也红艳艳的。我特别想要那盏红灯,可李玉和却将红灯给了李铁梅。给就给呗,还咿咿呀呀唱老半天,似乎在说红灯的重要性。我没记住李玉和都唱了什么,但记住了李铁梅的两句唱词:爹爹给儿无价宝,光辉照儿永向前……从那以后,我就把红灯记在心里。应该说,那盏红灯,就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

    尽管,我所居住的老界岭,距七寸街,至少有二十里,但我对七寸街的情感,丝毫不亚于老界岭。七寸街,创造了我许多人生第一:第一次知道,我的小手可以创造财富;一盏红灯,第一次照进我的心里;第一次当兵远行,从七寸街登车;迎娶的第一个当然也是唯一一个新娘,家就在七寸街旁……当我一次次从远方归来,投入故乡的怀抱,第一个拥抱的,就是七寸街。与我同行的人都心生羡慕:你到七寸街,就跟到了家里一样!这条小街,就是我情感延伸的故乡。

    故乡的小路、小桥、小河、小街,在游子心里,都会被无限放大,大到宇宙都要俯首称臣。为给自己的情感寻找理论支撑,我循着历史的足迹,寻找七寸街的起源。遗憾的是,这条小街太小,在历史的长河中,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载。

    在典籍里找不到的东西,或许在大地上可以找到。因为我相信,历史,总会在某个地方留下痕迹。我把脚步向七寸街两头延伸,一头延伸到青山古道,一头延伸到老界岭古道。古道上被人踩马踏的青石板告诉我,七寸街,是和青山古道、老界岭古道一起诞生的。古时,卢氏往南,过南阳,抵荆襄,唯这一条古道。出卢氏城,进青山峪,翻青山岭,至七寸街,人挑马驮,恰好一天行程。赶了一天路的人和牲畜,必须在七寸街的大店住宿一晚,第二天才可翻老界岭,穿越“四十五里脚不干”的鱼塘沟,到达西南重镇五里川。

    我相信,古道凹凸的石头不会说谎。因为,现在的七寸街,还有大店这个名字,足为历史佐证。

    恍然大悟。原来七寸街,是一处咽喉要地。咽喉者,七寸也。顿时,我对当初为七寸街命名的人,敬佩不已。